('纸鹞子(二) (第1/3页)
一坐上车辕,夸下的海口便漏了馅,把个平稳的牛车驱得颠来簸去,晃得舒薇几欲作呕。好容易下了车,舒薇狠是歇了几口气,吩咐絮儿抓紧打发了人,回程再另寻他人。絮儿依言付了银钱打发走人,这才站在了这间小宅的门扉前,曲起指节开始叩门。趁絮儿叩门的功夫,舒薇便倚在墙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座宅邸。外壁刷了一层粉白的腻子,墙内探出几许碧绿的藤蔓,叫其区别于其他质朴单调的宅院,独得几分野趣横生。她的视线又往上飞去,只见一树棠梨延出墙头,在疏风中扭摆摇曳,其后有碧蓝的天,天上结一串洁白的花。舒薇不免走神,已大约猜到这是个多么钟灵毓秀的女子住在其中了。院内适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子声线:“来啦来啦,客人且稍等等。”门扉一敞,里头清光慢泄,舒薇并未第一时间看清她的脸,却首先嗅到一脉冽透肺腑的馥甜香气。是桂子香。……舒薇不可抑制地鼻尖泛酸,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李桥替天子来舒府赐宴的那天,他们一同游园时,她在他襟口嗅到的桂子甜气。那时他说是同安王世子吃酒时不慎染上的,现在想来,恐怕是他来前不久,正在这间小院同眼前的少女温存后留下的。舒薇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少女一身青绨衣衫,用青白二色绳结将发丝扎成一个麻花形状,松松搭在肩头,相貌并不十分美丽,然整个人清灵无比,几乎要融进满院结串连绵的各色花中。少女看她们一阵,弯着一对月牙眼,柔声细气地问:“贵客们打哪里来?叩响妾家院门做什么打算?”絮儿上前一步,按照之前编排好的,cao着一口浓重剑南口音的蹩脚官话回应:“我们娘子是剑南道人,此次上京是投奔亲眷来的,奈何两家逾十年未联系了,如今下落不知,于是想借宝地歇一歇脚,讨口凉水喝,再同姑娘问一问路。”少女“哦”一声,见随行的都是女子,便将人往院内迎:“贵客如不嫌弃鄙陋,便进来坐吧,我闺名中有个‘桂’字,邻里都叫我桂娘,你们也这样叫吧。”桂娘拿着笤篱将散落一地的花瓣子全归在阶下,又从堂屋取出一个釉陶壶具,笑着对众人道:“我不爱喝茶,因而家中只备一些蜜水,叫客人见笑了。”她将几人引到院中的石桌附近坐了,亲自为每一人杯中倒上了些许蜜水。舒薇也将帷帽撩起些许,嘬了小口,忍不住惊疑出声:“好香的水,饮着并不像用饴糖化的,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香味。”“是槐花蜜!”桂娘眉目飞扬,尽是欢快,“是我自己养的花,摘下后又用蜜煨制的……我养的花是最好的花,往往销去各处,平康坊里的都知和各坊间的娘子们都夸呢。”舒薇和絮儿对视一眼,絮儿便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探问:“哦……怪道桂娘子种了这满院的花儿朵儿,原是专做卖花生意的。”桂娘喝一口蜜水', '')('纸鹞子(二) (第3/3页)
,点点头道:“是,我耶娘生前就是给官宦人家养花草的,他们去了以后,便由我接替着他们继续莳花弄草。奈何主家官人后来被谪了官,流徙到岭南去了,夫人心善,临行前给一众下仆放了契书,好在我还有这一门手艺,勉强也能过活呢。”絮儿颔首,状似不经意问:“桂娘子这样好的样貌人才,门槛怕要被冰人踩破了吧?”桂娘一愣,颊上顿时飞上薄薄一层红:“没呢,我已有了相悦的人了。”舒薇与絮儿俱是心下一紧,连忙看向她,只听她继续说:“他是个与人写传奇的书生,常常住在书斋里不归,只闲暇时才来,这会儿并不在屋里……不过他却是很有几分本事的,这间小院就是他置办下来的。”此时,舒薇已大致确定了桂娘口中的人泰半就是李桥。只是她绝未料到,李桥竟是瞒着桂娘将她包作了外室。舒薇看着眼前清致的少女,一时竟然辨不清心底的感受。不知是埋恨李桥欺瞒她两世多一些,还是对桂娘的怜惜之情多一些。没错,的确是“怜惜”两个字。来这里以前,她几乎要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恨入骨髓,恨她百般妖调,勾引了对她一心一意的青年李桥。可真的见到了她,发觉她是如此的纯稚灵秀,且也是被李桥所欺瞒的,竟然止不住觉得悲哀。人真的天生复杂而古怪。重来一世,为了挽回和李桥的这段情缘,她甚至不惜算计了自己的两个亲meimei。那时她都毫不手软,却在这时觉得无尽的惋惜。她甚至不禁想:这件事的错当真就在桂娘身上么?倘若不是李桥有意惹她,她又怎么会做了不见光的外室还尤不自知。想到这处,舒薇悚然一惊,连忙止住了自己脑中的荒诞念头。这简直有悖于她两世来所受的教诲!她自小学的都是掌中馈、制妾室的手段,从来都觉得郎君花心乃是小妾蓄意勾引。可桂娘呢?她甚至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叫她动心的郎君而已。这叫她怎么把错误归咎到桂娘身上?如果不是桂娘的错,那只能是……万般思绪引向一个让她失语的念头,舒薇双手颤抖不止,勉强饮了一口蜜水,这才强压下脑中凌乱的思绪。此时,她们想知道的东西已摸得差不离了,絮儿便随意打听了两句长安的市坊路径,以全了这次登门的借口。出了桂娘家后,舒薇又坐回了牛车里,絮儿小心问:“姑娘,咱们这会儿家去么?”舒薇恍然回神,慢慢摇了摇头:“将车往后赶一赶,找个拐角处躲一躲,且叫我再看看罢。”她深吸一口气,心道:李桥啊李桥,我宁愿是我揣估错了人,你可真别叫我失望至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