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低下头去,不肯应话。
“允珩,”皇帝略沉了脸色唤他,却终究无法对这个儿子真正不假辞色。
他吃力的抬起手,怕了拍太子的肩膀。
“朕若是不在了,你就是国朝的天子,要担起江山社稷、福泽万民,你这副样子,让朕如何能放心?”
皇帝身上盖着的锦被被太子眼眶中滴落的泪水洇出了一团水迹,太子咬着牙,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能起身跪地,将那句“儿子领训”说出口。
皇帝便又放缓了语气,让太子坐回自己身边。
朝政的事情交代完了,皇帝就提起了三皇子,他对这个儿子有愧,不论是他随贤妃居住在内宫之时,还是之后他挪去了十王府,他都待他少有关切,幸而太子一直待这个弟弟照拂有加。
皇帝决定把三皇子的爵位交给太子去封,他的封地、王妃,也全部都交由太子去施恩。
然后就是皇帝最放心不下的皇后。
“你母后啊……”皇帝因病势而略显苍白的面庞竟然在提起皇后的时候浮现出一抹笑意,他说,“她性子虽然豁达乐观,但到底未曾经受大的挫折,此次朕若去了,你要孝敬她、关切她,不要让她因为朕的故去而过分伤心,还有,朕会留下一道旨意,免去你母后哭灵之苦,这是朕自己的意思,你要看好那群臣子,不准他们因此置喙你的母后。”
除却低头应是,太子已经说不出别的话。
皇帝便赶他:“去看你的奏折吧,把你母后请进来。”
太子仍旧低着头走出去,不敢让父皇看到他那已然红了的眼眶。
这一年的年节,乾清宫并未大摆宴席,只是皇帝、皇后以及太子、太子妃还有三皇子聚在一处简单的吃了家宴。
宴散之后,皇帝打发太子、太子妃以及三皇子回去,他则披上大氅,与皇后并肩站在殿前御阶上看烟火。
皇帝的手比往年要凉。
烟火没看多久,皇后便要拉皇帝回殿内去。
但皇帝却笑着拉住了皇后。
“再看一会儿吧,”他说,或许,这就是最后一场他能陪她看的烟火了。
皇后明白了皇帝未尽的意思,低下头不说话了,慢慢的,皇帝耳边竟然传来了低低的哽咽。
很久之前,在皇后只肯将他当作皇帝看待的时候,皇帝气过、恼过,他那时候想,他就是要她与他情深意切、白首偕老。
但是现在,皇帝却后悔了。
她爱不爱他,又有什么要紧?
他爱她就是了。
如果他不曾强求,而她也仍旧只将他当作皇帝,那她就不会这样难过。
若他知道自己并无长寿的福运,那又何必要让她伤心,要让她揣着这份难过独自白首。
皇帝轻轻的将皇后拥入怀中,贴在她耳畔念了一句歉言。
可是皇后不要他的道歉,她要他履诺,要他做回那个从无戏言的天子。
但天子终非神明,他还是倒在了病榻。
到冬日的冰雪消散在皇城,皇帝不仅没有因为天气的回暖而有所好转,反倒病的愈发严重。
皇后坐在龙榻边,一遍一遍的跟皇帝重复着他的那些承诺,然后控诉皇帝这妄图背信的企图。
有时候,皇帝会自昏迷之中转醒,默默的握住皇后的手安抚;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就只是毫无意识的躺在那儿,丝毫不回应皇后的指控。
求医的皇榜已经遵从太子懿旨贴遍国朝的州府。
但揭榜的郎中与太医以及女医的扶脉结果却并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