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吻。
清晨的微光中,带着浓烈咖啡苦涩、充满了绝对占有意味的吻。她本意是烙印,是宣告,是让那个卑微的俘虏在被抛弃的绝望中,永远记住她的味道。然而,当安洁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被背叛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时,当她不顾一切地抓住自己,用带着泣音的声音质问“你说过你不会抛弃我”时,莫丽甘的心,那颗她以为早已坚如铁石的心,竟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无法抑制地大笑,是为了掩饰那一瞬间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心悸。
然而,属于战争艺术家的本能,终究还是刺破了这层由情感编织的迷雾。
一种异样感,悄然拂过她的神经。
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来自车内。
司机。
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司机。她开得很稳,目不斜视,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看起来无可挑剔。但莫丽甘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无可挑剔之下的、极力压抑的紧绷。她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呼吸节奏,比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应有的频率,快了几秒;她透过后视镜扫向自己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却带着一种即将完成神圣使命的、狂热的死气。
莫丽甘依旧维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身体的肌肉却在军装之下,一寸寸地、无声地绷紧,如同一头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猎豹。她在脑中飞速地计算着——距离、车速、道路两侧的地形……以及,那最有可能的、致命的陷阱。
就是现在!
在军用轿车即将驶过一处道路明显有翻新痕迹的区域时,莫丽甘骤然睁开了那双赤红的眼眸!她没有丝毫犹豫,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从后座向前扑去,在司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用尽全力,狠狠地抓住了方向盘,向右侧猛地一打!
车辆发出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巨大的车身在泥泞的道路上画出了一道失控的、丑陋的弧线!车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片死亡区域,然而……
为时已晚。
车辆的后轮,依旧精准地碾上了那颗早已等待多时的、被死亡女神亲吻过的地雷。
“轰——!!!!!”
巨大的冲击波如同神祇愤怒的铁拳,狠狠地砸在了车厢之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在瞬间被压缩。莫丽甘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身下传来,将她整个人都高高地、如同破布娃娃般掀起!视野里,是瞬间被撕裂的金属车顶,是翻滚的、炽热的火焰,和那面无表情的司机在瞬间被气浪吞噬的、惊恐的脸。剧烈的、仿佛要将她骨骼都震碎的疼痛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即,她便被那股狂暴的气浪,狠狠地抛出了车外,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彻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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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黑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金属残骸扭曲地散落一地,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玩具。几具身穿军服的女兵尸体,早已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与周围的泥土和焦炭融为一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安洁循着那道在泥泞中格外刺目的、断断续续的血迹,和几片被撕碎的、猩红的披风碎片,终于在一道被爆炸冲击波撕裂开的、深深的沟壑里,找到了她。
莫丽甘就躺在那片冰冷的、混合着雨水和污血的泥浆里。那身总是挺括威严的将军制服,此刻已变得破败不堪。她的左手……或者说,曾经是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无法分辨形状的碎肉,森白的骨碴刺破皮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她的后背,有大面积的衣料被烧毁,露出底下同样被烧得焦黑、翻卷的皮肉。那头总是如月光般流淌的银白长发,此刻被泥血玷污,狼狈不堪。
她像一尊被从神坛上推下,摔得支离破碎的、骄傲的神像。
然而,她还活着。
她那双赤红的眼眸,虽然黯淡,却依旧睁着,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看着沟壑上方,那个踉跄地、连滚带爬地滑下来的、熟悉的身影。
“呵……死在你怀里……也不错……”
“闭嘴!”
安洁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的命令!她跪倒在莫丽甘身边,没有丝毫犹豫,用那双曾被莫丽甘引导着下棋、也曾颤抖着为她处理伤口的手,撕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深蓝色制服的下摆,用尽全力,死死地、狠狠地缠住了莫丽甘左臂那血流不止的创口,试图用这最原始的方法为她止血。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准去!”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拼死也要护住自己唯一所有物的幼兽,用她那瘦弱的、几乎要被风吹倒的身体,半拖半拽地,将莫丽甘那具沉重的、几乎失去所有知觉的躯体,从冰冷的泥浆中拖拽了出来。
她将她带回了那座早已废弃的、空无一人的俘虏营。带回了那栋孤独矗立的、见证了她们所有纠缠的办公楼。带回了那个曾是安洁的刑场,如今却成了她唯一能拯救她的地方——莫丽甘的办公室。
安洁将莫丽甘安置在那张曾上演过无数次屈辱与掌控的、宽大的床上。她点燃了壁炉,让火焰的光芒驱散房间里的死寂与冰冷。她找来莫丽甘储藏的烈酒,作为最原始的消毒剂。她用那把曾切割过无数次牛排的、锋利的餐刀,在火焰上反复灼烧。
然后,她俯下身,用自己所学的全部知识,为这个曾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进行了一场艰难的、赌上一切的截肢与清创手术。
没有麻药,没有助手,没有无影灯。
只有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一瓶烈酒,一把餐刀,和一个……不肯让她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