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听闻这直白热情的邀请,眼中掠过一丝对此新奇“画法”的兴趣。
他和管道昇对望一眼,立刻明白彼此心中所想。沉吟一二后,他语气温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多谢美意。然我等不便随意入画。尔等这留影之术,倒是别具一格,颇有意思。”
他们虽然对这摄影技术感兴趣,但是并不懂这里面的原理,觉得还是谨慎些好。因此他既没有答应,但也没有立刻拒绝,打算看看摄影师怎么说。
管道昇也含笑点头,对那能发出强光的黑匣子颇感兴趣。
摄影师听两人说话文绉绉的,差点以为他们是两个历史coser。见状,他觉得有戏,立刻热情地给他们看自己相机里之前存下来的几张照片。
赵孟頫与管道昇凑过去一看,差点没收住脸上的惊色。
这是什么技术和原理?!竟然可以将真实的人收到那么一个小小的画面里去?赵孟頫之前的疑惑立刻又翻倍地涌了上来,难道这真的是什么摄魂夺魄的法器?!
摄影师没注意到两人神色,还在劝他们考虑一下,这时,路晓琪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她一眼看到这场面,拥有丰富经验的她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里面可能发生了或者是即将发生什么误会。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上前。
“赵老师!管老师!”她挤进人群,先对摄影师团队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低声对二人道,“可找到您二位了!”
赵孟頫和管道昇见路晓琪到来,听到她能够喊出自己的姓便知道这是系统所说的人。他们镇定了一下心神,从容地对摄影师颔首示意:“看来今日不便,小友之邀,日后再议罢。”
正巧摄影师的第一组客人已经到了,摄影师ken也只能遗憾地表示下次一定。
路晓琪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两人挤了出来,心中暗叹:这接待工作,可真是半点也松懈不得!
她与两人自我介绍了一番,算是互相认识。
看到管道昇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长桥边的拍摄,心中一动,笑问:“赵老师,管老师,不如我们在这儿看一下他们拍摄?刚才,我看二位也有许多疑问。”
管道昇闻言,眼中立刻泛起欣然之色,轻轻颔首:“求之不得,有劳路小友为我与子昂解惑。”
赵孟頫虽未言语,但目光也再次投向那忙碌的拍摄现场,显露出浓厚的兴趣。
三人便在不远处驻足观看。只见摄影师指挥着打光,模特变换姿态,相机快门声清脆作响。
路晓琪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搜刮尽了自己脑海里还存在着的物理知识,向二人解释了一番拍照的原理。讲完之后,她只觉得自己身体被掏空,眼神也都变得清澈了起来。
“明白了么?”她小心翼翼看向两人。
好在,不管有没有听懂,这两位给与的情绪价值是很足的,听的时候十分认真专注。
管道昇面露向往之色:“竟是如此……这岂非如同拥有了《韩非子》中所言‘刻楮三年,叶成而乱’那般鬼斧神工之技?”
赵孟頫同样惊骇,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非也,宋人耗时三年才能雕刻出逼真楮叶,可如今却是瞬息之间便可完成。”
未来世界,便是这般生猛吗?
路晓琪索性让两人看了自己手机上的照片,两人看得如痴如醉。
赵孟頫有些受到打击:“如此看来,未来世界岂非没有了画师的生存之地?”
“并非如此。”路晓琪却笑了起来:“照片只是记录瞬间,但绘画则是艺术领域。而且,优秀的摄影师其实也需要学习绘画技巧,需要精心构图、布光,才能拍出好的作品。”
管道昇颔首,她想到的是积极的一面:“以往为人画像,需长时间端坐,劳烦画师甚久。若有此物,倒是便捷许多。且这写实程度,纤毫毕现,确非人力所能及。”
赵孟頫也感慨:“虽与传统笔墨意境追求不同,然确有独到之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今日又开一眼界。”
两人很快便接受了摄影这一新兴的艺术。
路晓琪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这两位看上去也是好相处的,而且是对新事物新技术接受很快的性子。这就很好。
“二位老师若有兴趣,日后在古镇安定下来,也可以体验着拍一组……”
她带着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中途又对两人介绍了一下清河古镇,以及现代的一些设施,比如路灯等等。待到了老地方,也就是四号区被他们戏称为“新人驿站”的小院子时,苏隽带着五位敦煌画师已经在等待了。
那五位敦煌画师和穿着考究一看就气度不凡的赵孟頫以及管道昇不同,他们身着粗布衣衫,颜色是经年风吹日晒和矿物颜料沾染后的沉旧色调,袖口与指尖甚至还能看到未能完全洗净的颜料痕迹。
他们的脸上带着常年居于洞窟中劳作特有的质朴与风霜,眼神却异常明亮专注。他们安静地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姿态谦卑。
路晓琪的脚步顿了顿,她见过许多来自于古代的工匠。
这五位敦煌画师给她的感觉,就和向家村人类似。他们拥有技艺,但并不被当时的社会所尊敬,也未曾受过多少善待。他们在历史上,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让路晓琪心中泛起了怜惜。
她对待这五人与对待赵孟頫、管道昇夫妻的态度是一致的。
而当她介绍他们乃是来自五代时期的敦煌画师时,赵孟頫与管道昇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郑重,方才闲适淡然的目光立刻转为发自内心的敬服与激动。
赵孟頫刚才一直是有些自矜的,但此时竟主动上前一步,极为郑重地拱手施了一礼:
“竟是敦煌来的前辈?失敬失敬!”
管道昇也紧随其后,敛衽为礼,眼中闪烁着由衷的钦佩:“见过诸位前辈。”
那几位画师见两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知道是贵人,刚才又听介绍说他们是后世有名的大画家大书法家,便有些自惭形秽。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对自己如此客气甚至是敬服,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并非前辈……”当头的那位师傅,姓曹,慌忙摆手,嗫嚅道,“我等不过是画院中小小画师,当不起贵人们如此大礼。”
四位徒弟也连连点头。
赵孟頫正色道:“不瞒诸位,赵某早年研习人物、佛道画法时,便曾苦心追摹前人遗存的敦煌粉本画稿!虽只得其形略,未能尽窥其神韵之万一,然其线描之流畅飞动,设色之瑰丽沉稳,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实令赵某获益良多。如今能见诸位,实乃梦寐以求之幸事!”
管道昇亦言辞真切:“妾身亦曾随子昂一同观摩临习。妾身与外子虽致力于书画,然于诸位大师面前,实乃后学晚辈。”
他们的敬重绝非虚礼。于赵孟頫而言,敦煌画稿是真正滋养过他艺术生涯的源头活水之一。他深知,自己融汇古今、开宗立派的成就,其中亦有这些无名大师跨越时空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