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老师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呀?” “也没有……” 宋以桥顿住了。 他正对商铺的玻璃门,望着自己在门里的倒影,想起沈贴贴曾经对他说过不喜欢。 “沈老师看着也像那种什么都不缺的人。”林果顺口接,瞥宋以桥的行李箱,“里面有几只收藏品级别的毛绒玩具,少说十几万一个。其他倒是市面上普通的安抚玩偶……” 几位客人从店里出来。 玻璃门打开,宋以桥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端坐在店中间的巨型泰迪熊,以及摆满货架的毛绒玩偶。 “没有不喜欢的。”他低声把句子讲完,对林果的话置若罔闻。 整个玩偶店装修得像一个迷你游乐场。灰白格棋盘地板,天花板上挂着一串串的彩色三角旗。 林果和宋以桥都能听出来店内放的钢琴曲是德彪西的《欢乐岛》。 宋以桥拖着一整个行李箱的毛绒玩偶造访,熟悉绝大部分玩偶的脸,却依旧感觉自己与玩偶店格格不入。 林果倒是很自在,东看看西摸摸,目露怀念:“小时候我爸妈一人在拍卖会上给我买了一只。那段时间挺流行的,家里有点条件的都爱送,以桥你……” 她戛然而止。 可能是宋以桥由于不适应而显得太过冷淡,他被店员选中,领到新品专柜前。 一只只小猫小狗趴在睡篮里午睡。旋转立柱展示柜,全方位给客人展现宝贝的可爱。 宋以桥无声地立着,目光从小狗脑袋滑倒小狗屁股,直到店员说“可以摸的”,才伸手戳了一下小狗鼻子。 他怀着些许私心,在端起一篮小猫之后,又抱起一篮小狗。 宋以桥预备结账,抬起头,隔着写了“可以代替奶嘴陪伴婴儿入睡哦”的广告牌,看到林果略感不安的表情。 他在脑内捕捉林果话语的痕迹,随后笑了笑,说:“没事,我确实没有。” - 沈贴贴的谷歌日历提醒他当天有两个待办事项—— 九点四十五分,穆六月的飞机落地。 九点五十分,宋以桥的飞机落地。 机场到达大厅熙来攘往,接到人的热情拥抱,还没接到的四处张望。 沈贴贴安然坐着,低了眼在平板电脑上看论文。他穿着浅紫色的衬衫和青白相间的菱格纹背心,大衣搁在旁边的位子上。 他最近特别忙,连吃个早饭的功夫都要跟课题组成员打电话。 沈贴贴凝神阅读,没有丝毫焦躁,仿佛笃定爱人错过的戏码从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反正穆六月总能一眼找到他,而宋以桥永远是人群里最出挑的那个。 “宝宝!”老远就传来穆六月的声音。 四周的喧嚣随着这声一齐切入沈贴贴的耳膜。他把东西收进包里,一转身,恰好看到穆六月笑着注视他。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的圣诞节,穆六月比那时更成熟些。 穆六月肤色略深,有着蜜色的头发和眼瞳,面部骨骼如刀削般硬朗。他身披黑色垫肩皮衣长外套,手肘撑着一架满满当当的机场行李车,张扬不羁。 “贴贴?”穆六月张开双臂。 沈贴贴上前一步,拥住穆六月的肩,记忆中干草和皮革的味道包裹住他。 “贴贴。”他说。 他们抱了一下便松开,面对面相视而笑。 沈贴贴好奇地瞧了瞧穆六月身后,问:“瓦格纳教授呢?” “洛夫?”穆六月把沈贴贴的包放在行李车上,头也不抬地讲,“他去洗手间了。” 穆六月搂住沈贴贴的肩,问:“我们去找他?” 沈贴贴摇摇头:“我在等人。” “不是在等我吗?” 沈贴贴语气率直:“现在在等宋以桥。” - 宋以桥拿完行李,出关,一路走,一路有人回头看他。 灰白长款大衣,铅色西装裤,宋以桥将大衣和衬衫的袖子卷至小臂,裸露的肌肤被黑丝绒手套覆盖。 他目不斜视,脚步稍快,把机场走得像秀场。 机场的自动步道穿过到达大厅的门。 宋以桥离开轨道,站立片刻,宛若一头对气味敏感的狮子,迅速从来往人群中辨别出猎物的方向。 两个行李箱再次倾斜,滚轮和脚步一同前进。 人来人往,一对紧紧相拥的情侣牵手离去,露出坐在沈贴贴身边的人。 宋以桥霎时停住脚步。 沈贴贴跟那个男人凑得很近,似乎是在说话。接着他们对视,扑哧一笑,那人的手臂便搭上沈贴贴的肩,又拿电容笔戳了戳他的脸。 人群匆匆,川流不息。 有人驻足于宋以桥身旁,与他望向同一个目标。他们像滚滚海水中两座静止的礁石,尤其突兀,于是各自偏头,眼神交错一瞬。 那人穿着老派的西装三件套,气质儒雅,比宋以桥年纪更大一点。他收回视线,摸出手绢擦了擦银边眼镜,随后抬步朝沈贴贴他们走去。 - “我觉得按照历史的脉络来讲非常好。”穆六月浏览着沈贴贴的教学大纲,“笛卡尔之后的部分有点……脱离了现象的数学对通识课来说有点难。” “可是笛卡尔之后,数学总是被人当成一种科学工具……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沈贴贴理直气也壮,没有意识在自己其实是在说“我就是更喜欢草莓不喜欢苹果”这样孩子气的话。 穆六月憋了几秒,没忍住,边笑边说:“喜欢的就好好写,不喜欢就随便糊弄一下啊?” 沈贴贴也笑了:“那不然呢。” 穆六月用笔戳了戳沈贴贴的脸:“像自由意志与概率论的讨论也可以试试,至于分析哲学……” “我不大擅长这些。”他有所感应地抬头,目光穿越人海,再次开口时眉目间像拢着一抹春风,“做分析哲学的这不就来了。” 来人挽着羊毛大衣,腰杆笔直,一丝不苟的发型经过漫长的飞行垂下几缕,中和了板正的印象。 “洛维亚诺·瓦格纳。”瓦格纳随和地朝沈贴贴伸出手。 “贴贴,贴贴·沈。”沈贴贴从座位上弹起来,紧张兮兮地打招呼,“我是六月的朋友。” “我知道。”“他知道。”瓦格纳和穆六月异口同声道。 穆六月圈着瓦格纳的腰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将瓦格纳大衣口袋里的护照和机票收进自己包里。 沈贴贴跟第一次看爱情电影的小孩似的,在情侣接吻时低头捂住自己的眼睛,只留下一条细细的指缝。 他眼观鼻鼻观心,脚尖偷偷转了个角度。 机场地面光滑,沈贴贴能从中看见自己和天花板照灯的倒影。 白射灯被游客走动的身影搅动,几道涟漪散开,视野中出现一双方头鞋尖,乌木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