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和你说这些,你竟没有听懂。” 师父搓了搓手,解释:“江太太是怕她的儿子也会早年丧命,因此才来寺里寻法儿的。” “哦。”我问,“那他活得好吗?” 师父说:“不,他不好。” 我不解:“他为什么不好呢?他又没有死。” 我师父说:“他也许快死了,所以江太太才来寺里求佛,想让我替她寻条破咒的路。” “那您有吗?”我认真地问。 “没有。” 我师父说完这两个字,却胸有成竹地笑了:“可为师想到了你,就为他们寻了一条。” 对于师父所说的这些话,我没听懂几句,但我敢肯定是跟我下山有关的。 我师父锤了锤他的大腿,忽然正色道:“冬真,为师活不长了,可我心里还记挂着你,我告诉江太太,这咒是江家祖辈们的煞气所为,若要破咒,要做善事,大善。” 我好像顿悟了:“我明白了,师父,您是要我去他们家。” 我师父拍了我的光脑袋一下:“对。” 我们从双火村继续上路了。 我们又翻过了一座山,到了泷水村。 我站在村口,远远看见村里最高的屋基处,立着很气派的木楼宅。 我师父指着那座楼宅,对我说:“冬真,你看,那里就是江家。” 江太太接见我师父的时候,一脸和气的样子,她一身穿戴都很好。她的儿子就站在她身边,也是一身很好的穿戴。 对于我和之恒的头一次见面,我只记得他是一身很好的穿戴了。除此之外,我只依稀记得他比我高出半个脑袋,以及他身上那卷似有似无的斯文气儿。 可江之恒并不能算是个完全的斯文人,那是日后相处的点滴中,我一点点攒出来的看法。 我师父那天在江家吃了一碗斋饭,我也吃了一碗。 他吃完了斋饭,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冬真呐,以后你就不必再守着僧规戒律了,你是一个俗人了。” 我知道我追随不了佛祖,因此我很自然就接受了还俗的事实。 但师父走后,我把头蒙在江家给下人准备的一张充满霉味儿的被褥里哭了一场。 第二天,我成了江之恒的书童。 我一整个冬天的早晨都光脚穿着草鞋替江之恒挑书箱去学堂,而他则坐在马车里,一路打盹儿到学堂。 有一天正好住了雪,江之恒非坚持走路上学。 江太太宠溺儿子,拿他没办法,就吩咐我千万小心她儿子的安危。 我挑着两只笨重的书箱,佝偻着背走在江之恒身后。我把书箱挑到私塾之后,从书箱里拿出我那把提前准备的镰刀,捆在腰间,去陡滑的山里割牛草。 我割完牛草回来,就要去放牛,放完了牛又要赶在申时去接江之恒和那两只书箱子。 我们走在回家必经的大路上,那天江之恒突然转过身来,我看见他停住了,也跟着停住。 江之恒问:“我早上见你在我的书箱里藏了把镰刀,你拿着它走了,你去做什么了?” “割草,少爷。”我如实说。 “你不是我的书童吗?怎么还要割草?” “我是你的书童,也是江家的长工。” “你师父送你来时没这么说。” “后来江太太这么说了。”我俩沉默了片刻。 我熬不过他的沉默,正准备重新挑担上路。 他忽然有些诧异地说:“你怎么穿着草鞋?” 我用很平常的口气说:“我们都穿草鞋。” 他说:“可我没穿。” “对。”我说,“你是少爷,你穿棉鞋。” “你冷吗?”他问。 穷人四季只有一双鞋子,这话不是故意夸大其词。我冬天一直穿草鞋,我四季都是这样。可即使冷惯了,我也还是冻得紧,但我疑心他要怎么嘲弄我,就咬着牙,摇头说:“不冷。” 江之恒不由分说地抬起一只腿来,我更加确信他是要在我面前炫耀显摆。可没曾想,他把棉鞋和绸袜一起脱了,光脚站在满是淤泥的雪面上。 江之恒的脚背很白。 我看着他的双脚沾染上了淤黄的雪水,他一跳一跳的,龇着牙对我说:“你冷。” 第二天,江之恒扔给我一双双层料的黑布鞋。 我穿了新鞋,江家别的长工见到,总要说上一些酸辣的话呛我。 这让我不仅没有半点儿感激,反而对江之恒说:“少爷,我现在有了一双布鞋,可您家里那么多长工,依然在穿草鞋卖力气。” 江之恒听到这句话,一张脸像是雕刻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3章 我十五岁时,个子蹿得很猛,已经同十七岁的江之恒一样高了。 我初来泷水村时那颗光光的脑袋上也剪了一茬又一茬的发。 江之恒那时候不去私塾了,他开始嚷着想去更远地方的学堂念书,可江太太宝贝他这个儿子,不肯让步,就请了一个私塾先生来家里教。 我那时候常被江之恒拉去一起听课。 关于这件事,江太太是很不高兴的。其实我也不高兴,我并不喜欢读书写字,比起这些,我更愿意在长满草籽的田地里打滚。 面对江太太对我也念书的反对,江之恒对他母亲说:“我现在不去学堂了,可一个人听课很沉闷,整天只对着先生和书,思维很迟钝。” 江太太没法儿了,只好让步,准许我每月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陪着江之恒一块儿念书。 就是这一年,我从江之恒口中得知了许许多多书中的故事,也学会了怎么写我和他的名字。 江之恒指骨泛白的手握着一只黑色的钢笔,在纸上写下我的名字。 他问我:“冬真,你为什么叫冬真?” 我告诉他:“我师父说他捡我是在冬天,寺里又是真字排辈,就这么叫了。” “你没有姓吗?”江之恒看着我的脸问我。 我想了想,说:“我姓冬啊。” 我准备把江之恒问我的问题也问他一遍,我就说:“少爷,你又为什么叫江之……”却被一个女人打断了。 “少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吗?” 我从窗子里看见那个女人,她是江之恒儿时的奶妈。 她正装模作样地咳嗽着,故意呛我。 她骨子里的那种奴性已经很深重了。 江之恒笑说:“奶妈,他没叫呢!” “少爷,他就要叫了。”奶妈在窗外斜眼瞪着我。 我沉着脸把向院子的窗子关了起来。 那女人见我关了窗子,就斗胆站到了门廊下,张头望着屋里:“少爷,我是来还借粮的,顺道也来看看你,你到底是吃我的血大的,我来看看你。” 我和江之恒都很熟悉那女人的这种行径,不过江之恒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