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吸着,可即便他用尽了力气,每一声喘息也都在颤抖。 皇上还能想做什么呢,眼下的情形,再清楚不过。 几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他面前的天空。高旷的天被宫殿的楼宇分割成四方形,鸽羽声响起,回荡在一片寂静当中。 皇上不信他,即便给了他虎符,也不是真心要他去抵御外敌。 他能出现在这儿,说明他是皇上的敌人。 —— 宫女们将早膳在桌上摆开。 碧梗米粥里炖了辽参与干贝,摆开三五盘的点心精致又香甜。待到为方临渊上过第七道菜后,宫女还恭敬地询问,问是否合方临渊口味,要不要撤换或添菜。 方临渊的目光却扫过满桌珍馐。 “断头饭?”他没有抬眼。 他这样直白的话可是将宫女吓了一跳。 “侯爷说笑了。”宫女强笑着连忙说道。“宫中早膳的定例便是如此,若是陛下用膳,还要另外添上十七道菜呢。” 方临渊没再言语,仍旧没动筷子。 那宫女见状,一时也不敢再劝,无声地替他添好杯中热茶之后,便悄悄退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花窗上的日影缓缓地东移,满桌的菜肴渐渐凉透了。门外隐约传来响动,接着便是宫女与侍卫的声音。 “参见皇上。” 方临渊转过头去。 穿过窗子,可以看见庭院当中浩浩荡荡的仪仗。华盖与轿辇停在宫苑之外,数十个太监与侍卫在院中分列开来。 寝宫的大门被从外打开。 大病未愈的君王披着厚重的大氅,在身侧太监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了进来。 “方卿。”他抬头,看向方临渊。 而他面前的方临渊,已然从原处站起了身,躬下腰去,朝着他深深行了一礼。 方临渊没有说话。 鸿佑帝也不以为忤。他神色平静,抬手挥退了周遭的宫人,便径自在方临渊面前的榻上坐了下来。 “方卿平身吧。”他说道。“朕听说你连早膳都没用,就亲自过来看看。如何?若是没胃口,就让太医再来给你瞧瞧。” 方临渊直起身。 面前的君王,除却面上少了几分血色之外,与他素日所见的那位温和敦厚的陛下没什么两样。 但面慈心狠者,才最令人胆寒。 他一时不察,被下药带回了宫中,眼下的场面分明就是软禁。他是世代承袭的侯爵不假,但皇上既能不声不响地让他消失在北上途中,自然也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方临渊喉结上下微微一滚,低下头去,呼出的气息都在微微颤抖。 “微臣愚钝,陛下若有旨意,还请陛下与臣明说。”他在君王的注视下,缓缓说道。“否则,微臣寝食难安。” 鸿佑帝闻言,笑了几声。 “方卿,你倒的确总比旁人坦率些。”他说。 方临渊没有答话,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朕没什么旨意。”却听鸿佑帝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想留爱卿在宫中住些时日。” “可陛下亦曾下过命令,命微臣前往陇西,平定突厥之乱。”方临渊道。 鸿佑帝点头:“是啊。按行军的脚程,方卿眼下,想必已经出充州了。” 方临渊眉心动了动,微微皱起,看向鸿佑帝。 便见鸿佑帝正慢悠悠地拿起手边的茶盏,蒸腾而起的热气,将他的面容都模糊了。 出了充州,那便是行军的脚程并没有被影响。 可主将都不在了,那些御林军护送的会是谁? 刹那间,方临渊眼前闪过了林子濯的影子。 他们二人的确身量相当。 可林子濯根本不会带兵。若鸿佑帝不想命他出征,随便派个其他武将也就罢了,既要公开下令让他出征,大张旗鼓地派遣了上百卫兵之后,又让林子濯将他迷晕…… 虚张声势,李代桃僵。 方临渊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却在视线掠过鸿佑帝幽深莫测的眼睛时,他话锋一转,缓缓说道。 “微臣仍不明白。” 听见他这句话,鸿佑帝放下茶盏的动作明显轻松了几分。 他抬眼,静静打量了方临渊良久,淡淡笑道:“林子濯那孩子,是朕亲眼看大的。就连他都不止一次与朕说过,你赤子心肠。” 方临渊眉眼微动,没有出声,只静静等着鸿佑帝说下去。 “是啊,朕又何尝不知呢。但你如今才多大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的孩子。你见过的人,碰到的事,少之又少。便是生了一副赤诚的心肝,也算不得奇怪。” 说到这儿,鸿佑帝叹息一声。 “你为大宣所做的功绩,已经够多了,所以朕早就考虑,到此为止,正好。”他说着,看向方临渊。 “如此,也算朕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了。” “……早就?” 方临渊的气息微微颤抖,强演出一番懵懂的、混沌的神情,小心地引着鸿佑帝往下说去。 事到如今,鸿佑帝似乎也不在乎他知道什么了。 “嗯。”他点了点头,说道。“到你打下陇西十八城那日,就足够了。偌小的年纪,便是落于史书上都能比肩卫霍,你还需要再建什么功业?” “微臣是为陛下的臣子,尊荣与勋爵,都是陛下赐予的。”方临渊道。“臣无心再立功业。” “是啊。”鸿佑帝说。“可是朝野上下,谁又不想有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替朝廷镇守门户呢?朕也想。可是,临渊,你若读史,想必也能明白,人的野心和胃口是越养越大的,若真到你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的时候,朕便连你的命都留不下了。” 说着,他看向方临渊,满目慈和。 “所以朕就让桑知辛想了个办法,将你留了下来。” 方临渊微微一顿。 让桑知辛想办法…… 那便是花朝之夜,那群在上京城烧杀劫掠的“胡匪”了。 方临渊从前早查到过端倪,眼下倒也不至于意外得失态。 但是…… 他看着面前的君王。 芸芸众生,平民百姓。他们都是君王的子、君王的民,他们的血汗供养着巍峨高耸的金殿,金殿之上的人,也合该替他们创造出安稳太平的盛世。 可是他轻描淡写的,像是碾死两只蚂蚁一般,让那些平民为他的权术付出代价。 方临渊的喉头一阵滞涩,片刻都没能说出话来。 幸好,他在鸿佑帝面前演出的懵懂,已经令鸿佑帝信以为真了。 他只当方临渊是没听懂他的话,才这样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鸿佑帝难得地生出几分运筹帷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惬意。 “就是花朝节嘛。”他轻描淡写地说。“借此情势,便好给你安排个身在京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