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璴的目光讥诮地在他脸上停了停,也懒得再跟他废话。 “是说要静养?”他偏头,淡淡问太医道。 太医们连连点头。 “那就静养吧。”赵璴轻描淡写。“吴兴海,打扫出一间安静些的寝宫出来,尽快把他挪过去。” “是。”吴兴海躬身。 他明白“安静”是什么意思。 皇城里有上千间宫室,找出一间最远最偏的,便能让殿下一辈子都不必再见他一眼。 “伺候的人你亲自挑,挪过去之后,把养心殿里里外外,全部打扫干净。” 只见赵璴这样说着,目光再次扫过床榻上狼狈不堪的鸿佑帝,眉心毫不掩饰地紧皱起来。 根本就是把嫌他脏污写在了脸上。 “是,奴婢遵命,定然不会留下一丝污垢,阻碍殿下登基。” 吴兴海从善如流,躬身答道。 ……登基! 他还要登基! 鸿佑帝瞪圆了眼睛,盯着赵璴。 他想叱骂他。 可是费力地张开口后,却只能在横流的口涎之中,动物似的吱吱乱叫。 —— 鸿佑帝死瞪着赵璴,若他还能再动弹一下,只怕就算是滚下龙床去,也要狠狠给赵璴一个耳光。 只可惜,太医说了,那一摔损了经元,使他全身瘫痪,下半辈子都没法再动弹了。 而那个狗仗人势的独眼太监,也在赵璴前脚离开之后,张罗着让人将他从龙床上抬了下来。 那死太监说,五殿下爱干净,快些将陛下挪走。 否则,若陛下失禁,将床榻染得更脏,那该如何是好? 鸿佑帝又被气得险些梗过去。 可是他再如何暴怒,也没人在意了。 赵璴更不在意。 他淡淡看了鸿佑帝两眼,只觉这废人碍眼得要命,草草吩咐完后,便转而出了养心殿。 那边还有个赵瑾等着他处置。 与被害的鸿佑帝不同,赵瑾此举既是行凶又是犯上,第一时间便被扭送去了大宗正院。 此时天光大亮,他外祖苏昕已经脱冠披发地跪在宫外,请求陛下饶过三皇子一条性命。 可陛下哪能说话?他长跪叩首,求的也不过是赵璴而已。 大宗正院的宫人替赵璴推开了殿门,赵璴抬步入内,看见了被软禁在那儿的赵瑾。 他面无表情,头发披散,脸色与唇色都是白的。 殿外的光亮照在他身上。 他抬眼,看向了停在几步之外的赵璴。 赵璴看着他,没出声,而他则在触到赵璴目光的刹那,皱着眉转开了眼去。 即便他不想承认,过去的十多年,赵璴和他母后都在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恨意与怒火。 该怎么面对赵璴?他不知道。 赵璴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冷淡又平静。赵瑾紧闭着嘴唇,与他对峙着,片刻,才冷冷地开了口。 “什么时候赐死我?”他问。 却见赵璴没有言语,慢条斯理地在身后太监摆下的椅子上端坐下来。 满头明晃晃的金玉钗环,在光芒的笼罩之下,恍然间,像是和另一个人重合在了一起。 “书读不通,可将不明白的句段抄写下来。多写几遍,文意自然能够通达。” 是那位美艳得晃眼睛,却又冷淡得像夫子一般的先皇后。 他母妃一向不喜欢让她如临大敌的漂亮女人,唯独她是例外。 他母妃总爱带他去她的宫里玩耍,可她总不搭理他,偶尔与他讲话,也都是在考校他的功课。 他有些怕她。但她偶尔简单讲解两句,他照猫画虎地学给太傅听,太傅都会喜得拍案叫绝,直夸他有慧根。 他幼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了,现在想起,只隐约记得先皇后宫里的莲花酥很好吃。他有一回贪嘴多吃了两块,原以为先皇后会罚他,却幸好她没看见。 但那天之后,每次去先皇后宫里,桌上都有莲花酥。 曾几何时,他还以为是因为他幸运。 赵瑾看着面前的赵璴,片刻,眼眶微微发起了热。 他听见赵璴开了口。 “苏大人在宫外跪了一上午了,就算是看他的面子,我也不至于要杀你。” 他语气很平静。 “你……”赵瑾微微一愣。 不杀他? 他外祖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险些杀死父皇,这说严重些就是弑君,杀无赦的大罪。 现下就算赵璴只是给他留个全尸,都算是他仁义忠厚。 赵瑾意外地看着他,便见赵璴接着说道:“但是废黜和软禁是免不了的。你既然已经出宫立了府,也不用浪费宫里的地方了。” ……甚至还让他仍旧居于府邸之中。 赵瑾不相信赵璴宽厚至此,他说出来的话,也跟他冷冽冰凉,看死物似的目光太不相配。 他疑惑地看着赵璴,片刻重复道:“不杀我?” 便见赵璴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自不知道,冷血的狐妖唯一的一点仁慈,全来自于天神光耀的点化。 留他一命,于赵璴而言,不过因为方临渊如今住在皇宫之中,省些杀孽,免得正月里污了他的门楣罢了。 赵璴没有答话,只是轻飘飘地抬了抬手,说道。 “这个东西还你。” 赵瑾抬头,便见两个宫人合力抬着一物,放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盆枝叶繁茂的海棠。 赵瑾瞳孔一震。 这海棠的花盆……他认得。 多年之前,他母妃的寝宫里摆满了这样的花木。这盆是其中最为茂盛、也最惹眼的,当年便生得比他还高,摆在他母妃寝宫最显眼的位置上。 时隔多年……这海棠落满白雪,却仍与当年的枝繁叶茂,一模一样。 再看向赵璴时,他眼眶已经隐约泛起了红。 赵璴却面无表情,已然站起身要离开了。 赶在他踏出门槛之前,赵瑾扬声问他:“……这是从哪儿搬来的?” “冷宫。” 赵璴偏头,平静地留下两个字。 赵瑾红着眼眶,转头看向了那盆海棠。 冷宫…… 他颤抖着伸手,轻轻碰落了枝叶上融化的冰雪。 这么多年了,当年煊赫一时的清贵妃,早就成了宫里一道似是而非的传闻,再没人记得她喜欢什么,又是什么样的人。 唯独那个被他当做“毒妇”十余载的先皇后…… 将他母妃最喜欢的那盆海棠,养得花满枝头。 —— 方临渊回到云台宫时,正殿的书桌上都被奏折堆满了。 “殿下说,养心殿还没收拾出来,这些就先放在这里。”绢素在旁侧说道。“殿下让您不必避讳,若是闲来无事,翻着看看也无妨。” 朝政相关的折子,倒教赵璴说成闲话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