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同时,他透过窗户看见对面另一个劫匪拿着枪对准了人质女孩的脑袋。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捡起枪,而是向警察求助。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失去理智的劫匪朝女孩开了枪。
这件事对池修筠的影响很大。
回去之后他就报了格斗班和射击课。
原本是想到万一遇到那种事的是妈妈或者程蓼怎么办,他不愿意预想他们遭遇不幸的场面,但不能忍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过人的运动天赋在这两项课程上也发挥了作用,上了短短半年课之后,老师就惊叹说可以推荐他去参加职业比赛了。
池修筠只是笑笑然后婉拒了。
他倒是宁愿那些天赋一辈子都不要发挥他想要的作用。
结果没想到,结课没多久,末世就来了。
——对,末世。
这两个字就好像某个关键的开关,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飞快地连成片,如同潮水一般倾泻而出。
池修筠想起了末世中经历过的一切。
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回,池修筠走到窗户门口,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警惕本能似乎也随着记忆一同回到了这具年轻的身体。
是梦吗?
窗户缝隙之外,街道对面那个昏暗的巷子里,伪装成商贩的劫匪死死勒住一个年轻女孩的脖子,一边紧张地朝着外面张望。
他的手在不停地抖动,不知道是因为某种疾病,还是单纯情绪失控。
他的手指几乎就搭在扳机上。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把枪在几分钟之内就会走火,就在警察找到他之前。
——也有可能更短。
池修筠举起枪,习惯性地瞄准劫匪眉心,随后他看到满脸惊恐的女孩,枪口又微微往下压了压。
在劫匪的手指再次碰到扳机之前,一枚来自街道对面的子弹穿透了他的手腕。
紧随其后的第二枪对准了他另一侧的肩膀。
绑匪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附近的警察听见枪响和哀嚎,立刻朝这里冲了过来。
金店门口的一名劫匪被当场击毙。
三名劫匪受伤,一名人质受到枪击,都被紧急送往医院急救。
除此以外就只有两名围观群众因为踩踏事件而被误伤骨折。
在附近中学的上课铃声正式响起的时候,这起骇人的持枪抢劫案暂且落下了帷幕。
池修筠受到了警方的重点盘问。
被挟持的小孩、小卖部的老板以及街边的监控都能证明他是情急之下见义勇为。
老板和小孩都极力称赞他反应神速动作机敏,当事人却在问话途中恍恍惚惚,一副人在梦游的神态。
刚刚从凶残的劫匪枪下死里逃生,还开枪救下了另一名人质。
大概全凭着本能反应爆发了潜力,等到回过神来之后难免会感到后怕。
街坊邻居都能证明,这个名叫池修筠的年轻人仅仅才大学毕业一年,说起来年纪也不大,此前恐怕也从未经历过这样凶险的意外。
因此听他喃喃自语地叫着妈妈,也并不是什么让人奇怪的事了。
池修筠在警察的提醒下留下了联系方式,因为记忆逐渐模糊,他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号,然后终于被允许回去和家人报平安。
“这种事最好也别跟家人说得太详细,听着就怪叫人害怕的。”
老板在旁边补充,池老师这两年身体似乎也不大好,不太能受刺激。
说着拍了下池修筠的肩,让他表现得自然一点,免得吓到池老师。
肩膀上那一巴掌不轻不重,有提醒有亲近,池修筠的本能反应却是绷紧了神经,最后一刻反应过来才没有直接避让开。
他也是在这一刻彻底惊醒过来。
就算真的是梦又怎么样呢?
梦里也许就能面对面见到程蓼。
梦里也许还能见到活着的母亲。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池修筠转过身,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冲出了小店,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
隔壁早餐店的老板娘在后面探头,忍不住喊他:“小池,你的电动车还在门口呢!”
但池修筠没有听见。
他的耳边只有风声,还有来自于胸腔的剧烈心跳声。
两条街之外的小学大门紧闭,但围栏不高。
池修筠从上面跳进去的时候,校园里刚刚响起一阵铃声,不知道是上课还是下课。
门卫室里的保安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追在后面喊。
“前面那个谁给我站住!你怎么能爬学校的墙呢!”
可惜前面的人充耳不闻,轻易而举地将他甩在身后。
保安气喘吁吁地爬上三楼,才看见那个年轻人正站在三年级某个班门口,伸展着一双大长腿往窗户里探头。
这会儿才刚刚下课,坐在窗口的小学生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
远超平均线的身高,对于小学生来说就是一座压迫感十足的大山,即便对方脸上挂满了期待的笑容,也很难立刻就看清楚。
小朋友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直到窗边的男人温和地询问:“池老师在吗?”
之前两年池老师都是他们的班主任。
但升上三年级之后,池老师就要退休了,所以这个班就交给了一位新老师来带。
不过对于小朋友们来说,退休的概念还很遥远,即便不再是班主任,也不影响他们对温柔的池老师的喜欢。
用这么温柔的语气问候池老师的,一定也不是坏人。
于是小朋友就慢慢放松下来,大着胆子回答说:“刚刚那节是数学课,下节才是池老师的语文课,等会儿上课池老师就过来了。”
后排的小朋友好奇心更旺盛一些,没等同学的话说完就忍不住插嘴:“叔叔你是谁呀,为什么要来找池老师?”
池修筠笑了笑说:“我是她的……”
“修筠?”
池羽从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趴在窗口的年轻人时吃了一惊,多眨了两下眼睛才敢确认那确实是自己的儿子。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池羽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现在都九点多了,你不是去上班了吗?”
池修筠转过头,然后站直身子,快步迎了上去。
没等母亲的话说完,他就伸手抱住了她。
池羽只感到惊讶,并没有注意到池修筠短暂的停顿和轻微的颤抖,但母亲的直觉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训斥他冒冒失失地抱过来不像样子,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冲追过来的保安歉意地笑了笑。
保安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温情一幕。
高大的年轻人和池老师站在一起,面容上的相似之处也变得容易辨别,显然这是一对母子。
“这、这是池老师您的儿子啊?”保安的语气一下就软和了几分,“是有什么急事吧,不过下次可不能直接翻墙了。”
池老师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面带浅笑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伸着小脑袋看热闹的学生们,温声叫他们先回去自习,然后带着池修筠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进门之后,池羽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长本事了啊,跑到小学生面前来表演翻墙?”
池修筠讨饶地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池羽松了手,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池修筠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怀念,明明他们三个小时之前才一起从家出来,他却表现得好像有一辈子没再见过她一样。
“你怎么了?”池羽狐疑地打量着他,又伸手摸了下他的脑门,“吃错药了?”
“……做了个噩梦。”池修筠这时候才开口,嗓音沙哑到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点自尊强撑着,他可能会忍不住当着母亲的面直接哭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补上了后半句:“所以就想来看看你。”
池羽的眼神更加微妙——池修筠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又不是什么怕黑的小孩子。
而且即便是小孩子的时候,池修筠也不爱跟父母撒娇。
母亲一定在心底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狗血剧情。
池修筠看见她的表情渐渐缓和,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以一种鼓励性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还年轻着呢。”
池修筠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最后他顶着一副有点扭曲的表情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强颜欢笑。
池羽对他说,如果觉得累就回去好好睡一觉,或者去找程蓼一起出去散散心。
“你不是答应了这周带他出去玩?明天就是周六了。”池羽说道,“今晚把小蓼喊回来吃饭吧。”
池修筠不记得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只顾着点头,剩下的都是程蓼独自坐在阴暗角落的画面不断地闪回。
他得竭尽全力去忍耐,才能勉强压下那些源源不断的忐忑与酸涩。
唯有这样,才能不被母亲看出更多的端倪。
池羽转身去教室上课,池修筠从大门口走出学校,路过门卫室的时候没忘了停下来跟保安道了声歉。
最后他站在学校门口,回头看了眼回荡着稚嫩的读书声的校园,然后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