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岸又点头。 宋澜这次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又有点飘忽不定:“……他们打你打得这么狠,还把你丢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回家吗?” 这次江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了。 可宋澜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站起身子,道:“穿好衣服出来吧。” 那天的宋澜特别好,不仅给他买了冰淇淋,还给他买了一个二十多块钱的,质量更好更软更舒服的孙悟空面具。 小江岸特别特别喜欢。 但宋澜温和的时候其实很少,大多数时间他表情都很冷漠。 他总是抽着烟靠着墙角,一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样子。 他好像特别讨厌这个世界,即便再漂亮再美丽的花开在路边,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他一点爱心都没有,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摔倒,不扶就算了,有的时候还会笑,因为戴着面具,视野有限,江岸是被他嘲笑过最多次的人。 他一点礼貌都没有,经常有十多岁的小姑娘见他长得好,鼓起勇气跑来搭讪,他都会语气特别恶劣地让人滚,甚至还会骂人家眼瞎。 . 在一个黄昏,风尘仆仆的黑色单车停在江岸家门口。 小江岸有点紧张,又有点害怕,他想牵着宋澜的手进去,宋澜却把他的手拨开了。 “你进去吧。”宋澜说,“如果他们还打你,你就出来,我带你走。” 江岸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往后看了一眼,宋澜真的站在原地没有走,于是江岸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小江岸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发呆的妈妈。 他缓缓把脸上的孙悟空面具推了上去。 妈妈愣愣地转过头看着他,却没有反应,甚至表情有些恍惚。 反而是她旁边一个陌生的阿姨忽然尖叫起来:“夫人!这是您儿子吗?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您儿子回来了!” 接下来是江安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噼里啪啦地带倒了一堆电器。 然后她一把扑上来,抱住江岸,音调模糊地喊了他的名字,开始嚎啕大哭。 安素榕此刻也忽然尖叫了一声,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几乎是跪在地上,用力把江岸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喊“我的儿子!”“我的宝贝!” 她滚烫的眼泪落在江岸的颈窝,她用力的手臂勒得江岸不能呼吸。 小江岸的心脏也开始发麻了,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又很重,感觉心情变得难过又开心。 旁边那位阿姨,一边擦眼泪一边骂骂咧咧喊道:“真好欸!真好!终于一家团聚了!那该死的人贩子哟!”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江岸才终于有空隙拿起笔在本子上写字。 “妈妈,有人在外面等着我,我去和他道别。” 安素榕眼圈还红着,愣愣开口:“……小岸,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嗓子怎么了?” 江岸怕宋澜等急,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安素榕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却因为哭得太过,双腿发软,反而跌倒在地。 “张姨,你快跟着他出去,把送他回来的那个好心人也请进来。”安素榕慌忙道。 张姨点点头跟上。 江岸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摸了一下头顶的孙悟空面具。 他有点紧张,所以还是重新戴上了。 他刚跨出门,就看见了依旧站在原地的少年。 不对,不是原地。 如果之前少年离大门有10米远,现在就是20米远。 少年站在黄昏下,用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是阴冷的眼神看着他。 “骗子。”他说。 小江岸心中一慌,想要辩解。 他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走,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扯脸上的孙悟空面具。 可他刚摘下面具,少年就猛地转过了头。 “别让我看见你的脸,我这辈子都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说完,他就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夕阳是火红色的,少年是黑白色的。 他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往前跑,好像对身后的整个世界都失望透顶,厌恶至极。 他一直一直往前骑,直到消失都没回头。 江岸看着那个逐渐变成一个点的身影,他张开嘴发出了一些气音,他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眼睛睁得很大,眼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少年的愤怒和孤独,他感到无穷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我知道错了。 他想,如果有下一次的相遇。 那么他一定不会再对少年进行任何隐瞒和任何欺骗。 无论是渡灵教还是圣子的经历抑或是他身上那些伤口的来历,他都可以告诉这个人,不会有任何迟疑。 他会永远相信他,信任他,不再欺瞒他。 小江岸这样想。 .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江岸时常会想到那个少年。 当他被医生诊断为心理性失声的时候。 当他被别人骂哑巴,愤怒地想要开口回击,却一张嘴就吐出一段咒语的时候。 当他被别人骂成怪物,恶魔,被人往他后背扔石头的时候。 当他拿着画笔在纸上画画,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画了满满一张符咒的时候。 当他在夜间醒来,听见父母低声的哭泣,忽然就觉得世界好像变得很无聊的时候。 …… 直到父母奔波三年并配合警方将渡灵教一网打尽,他的情况才好了一点,至少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语速有点慢。 又练习了一段时间,他甚至可以面带微笑地安慰父母,说自己曾经在渡灵教也没受什么罪,也就是帮忙装装神弄弄鬼跳跳大神啦。 只是当父母离开后,他灿烂的笑容就像假皮一样从脸上掉下来。 他看向窗外,忽然觉得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少年。 他想,那个人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死啊。 江岸十三四岁的时候尝试过抽烟,但他好像真的不是很适应。 父母很快闻出了他身上的烟味,但却胆战心惊,不敢问他。 家里连续一周的气氛都是紧张的。 后来他就没再尝试过了。 父母对他管控很松,几乎有求必应,而且从不过问他的成绩,他也不喜欢学习。 他尽情地打篮球,玩游戏,脸上也经常带着笑,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男生。 没什么不对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里已经烂成一滩泥了。 泥里站了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年冷眼看着一切,说这个世界真的好没劲儿。 直到……直到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