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被带上的朝华宗,算下来,有一百二十年还多了,”薛应挽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声音也轻了很多,“我认识的人不多,师尊严苟,几个师兄也对我以礼相待,但是我也很明白,大家的关系就止步于此。” “我时常觉得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待在相忘峰,陪着这些灵植草木,没什么真正亲近的人……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是有的时候,会觉得惋惜。” 薛应挽的头垂得更低,手指在堆了满地的新奇事物上摆弄,抓着竹蜻蜓一只翅膀,指尖无规律地上下刮蹭。 “直到你来了相忘峰,来送我这些东西,愿意吃我做的糕点,每天陪着我,”他逐渐声如蚊蝇,耳朵也泛起一片潮红,“在你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愿意挡在我面前,愿意这样相信我。” 他咬着唇,问道:“我看过话本的,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我? 可这句话没能问出口,越辞已经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他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把手从薛应挽掌中挣脱。 本就松松抓着,一用力,便极快地分离。 一阵不合时宜的山风吹来,脚下堆积的手制器物打了个滚,咕咚一声,打破两人间的僵持氛围。 薛应挽的手停留在半空,呼吸滞了一下,瞳孔微缩,有些发愣,另一手还捉着那只竹蜻蜓,指腹在翅膀上按得发白。 他猛然抬起头,眼中无措,脖颈一片通红,似是不可思议,又对于自己方才讲了什么而无地自容。 “我、你……” 他本来想说,他们可以试一试,试一试真的去互相了解对方,再慢慢地发展。 薛应挽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讲出这些话已经费了浑身力气。 在相忘峰消磨时间的这些年,他看过不少师兄从山下带来的话本,都说,倘若一个人每天都陪着你做你喜欢的事,送你礼物,照顾你的感受,愿意帮助信任你,那他便是对你有意思,想和你在一起。 薛应挽想了又想,这些越辞好像都对他做过。 一次一次地为自己出头,甚至不顾安危,宁愿受伤也要保护他,会送给自己不一样的礼物,说要带他下山,见世间万千景象。 他不想辜负那双总是充满期冀,闪闪发光的双眼,所以,在今日越辞再一次挡在他面前时,选择了主动挑明。 可答案似乎与薛应挽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的确对于情爱一事知之甚少,便是百年前与萧远潮走得近些,也多是当作总角之交。 可越辞不一样,早在一日日相处,一句句交谈间,薛应挽便逐渐觉察了自己的心意。 靠近他会心脏怦怦跳动,会升腾喜悦,会期待见面,期待今日越辞为自己带了怎样的礼物,会想去学习更多糕点式样,每一样都做给他品尝。 照理算来,这应当才是薛应挽的第一次动心。 他以为他们会是两情相悦的。 他以为少年会志得意满,眉间飞朗,忘却胸口伤痛,去握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认真庄重地应上那句话,回他:“好,我们试一试。” 然后,在落叶飞卷与最后一抹夕阳落下的昏黄间,薛应挽看到了越辞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反倒眉心微敛,薄唇抿紧的表情。 像是有人生生浇了一桶凉水,让他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怦怦跳动的胸膛变得平静。 “……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人这样对你,”越辞沉了沉眼神,身体本能在往后躲靠,“我以为这是个修仙游戏,没有想过npc也能有这种感情……” 他略不自然起身:“薛师兄,我还没通关,我的剑还没有铸好,主线,boss,还有很多事……” 一个又一个陌生词语从越辞口中冒出,有的薛应挽听过,有的没有,可那些新奇的话语,现在好像变得都不再重要。 没有说出明明白白拒绝,可每一个字,都在告诉薛应挽他的态度和回答。 他又一厢情愿了,和那些弟子说的一样,说出一些引人发笑的话语,将越辞对自己的示好当成爱慕。 而事实则是——越辞急于摆脱他,摆脱他口中一次次称呼为“npc”的自己。 那为什么要牵他的手,为什么要抱他,要每日准时送他礼物,无条件理由地相信他,一次次挡在他身前呢? 为什么要做那些亲密之人才能做的事,讲那些暧昧的话,要跟他承诺有以后呢? 他太笨了,他想不通,他想不明白。 一时间,“自作多情”这几个字眼淹没了一切,薛应挽只觉难堪不已,头昏脑涨,反呕的恶心感从胃部滚上喉咙。 他嘴唇发干,须臾,很勉强地,扯起一个和平日没有差别的笑,“对不起啊。” “是我误会了。”他说。 薛应挽觉察两人中间被生生隔开的距离,偏开眼神,很慢很慢地望向最远处,要看不见枝叶的小路尽头。 那里种满了桂花树,方才还在想,明日要做桂花酿,越辞去年来的时候吃的第一顿便是这个,当时他说“很好吃,要是能每日都吃到就好了”。 薛应挽当真了。 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你走吧,”他觉得自己很好笑,嗓音沙哑,强作毫不在意,“就当我没说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越辞好像如释重负。 薛应挽眨了眨眼睛,帘睫垂落,他的衣摆袖口被吹起,灌入冷风,又凉又渗人。 越辞比以往每次离开的速度都要快,说得难听一点,倒像慌不择路地退避,怕他继续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可薛应挽只是坐在原地,抱着双腿,在院落前的白色石阶上,埋下的脸蛋抬起,看到变得昏暗的天色。桂花树被吹落一地浅黄的花,用完的药瓶还留在身侧,药膏挖得空空如也。 直到对上那双常年带着一点凶意的眼神,才发现目中的鄙弃,和那些曾经嘲笑他,讽刺过他的弟子那样相像。 原来越辞和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要是没有自作多情就好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受,这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稠密乌黑的长发浸没在夜色,被吹得纷扬起来,如一捧舀乱的细墨肆意挥洒。指尖触到发间银簪,碧玉珠凉冷如冰,紧紧贴在指腹间。 又是独自一人,草木萧疏,夜色寂寥,唯闪烁的星子与山风青草相伴。 与百年间的每一日都没有差别。 “别难过,”他像安慰孩童一样安慰自己,“很快就会好的,像以前一样,反正,都……” 他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咬字也不清晰,像是有些发哽,许久,才慢慢念出了余下几个字眼。 “都习惯了。” 一地狼藉,阒夜无声。 薛应挽很安静,很乖巧地坐着,双手搭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