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该是。开学前两个月就会搬。」
「南部啊……好远喔。」
嘴上唸着,他其实没有接住珮瑄的回话──他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老师这个职业不很适合他。
不是说他没能力教书。他自认有一定的学识基础可以教人。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站在讲台上、写一手好板书,用鏗鏘有力的音调讲课,也当然有信心不会让学生注意力涣散──或说,他有自信能克制自己瞧不起台下听讲的废物们的衝动──都不是。他最大的心理障碍是:他无法泯灭人性去误人子弟,更没办法昧着良心满口违心之论。对他来说:废物就是废物。你无法把废物教成非废物。你无法对把”go”的过去式写作”goed”的「天才」硬挤出「嗯你做得很好,继续加油,会越来越进步哦」下次继续忍受学生一再写”yesterdayigoedtoschool”—suchaharmlesserror,little“goed,”beengoadinghim,almost,intosmashingsomeone’sskull—or,preferably,intocommittingsuicide—更具体来说:有些孩子会上t大,就会上t大;有些孩子不会上t大,那就一定不会上t大。他无法教孩子「有努力就有收穫」—suchbullshit.ifyoucan’tteachkidsnothingelsebutbullshit—betternotteach’emnothingatall.
嗯,老师这个职业真的不适合我──他想了又想,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果然还是很讨厌老师。
「还可以啦。」珮瑄注意到天明稍微露出他一贯、瞧不起人的蔑笑与让人不舒服的瞇眼。
此时,天明稍微放空了。
他心里想着:终于只剩我一人还没开始「吃头路。」
台北清晨的冷风,让天明打了个哆嗦。
「南部的话,就不像台北这样交通发达。」天明勉强继续对话,却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对啊,可能要开车吧?」
「哦,你有驾照!」天明由衷感到难以置信。
「嗯嗯,刚考到。」
「呃呃……那好……需要人手的话……可以联络我──我们几个……」天明头垂了下来。
「噢好。」
珮瑄看着一手搔头,另手靠着车顶的天明,觉得他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在她印象中:天明,班上永远第一名。
对他来说,考一百分家常便饭。就算那次考试特别难,他也能拿九十几分──明明连聪明的晓雯都只考八十几分。这都没关係。最让人生气的应该是:他毫不在乎成绩的态度。他领回一百分考卷和拿回九十分考卷,表情都一样:一样耸肩,都没差,就好像说、跟班上所有人说「啊,都一样啦,随便啦──」彷彿在说多一分或少一分根本没差:
反正你们都很烂。
对有心靠成绩竞争班上排名的同学来说,天明的态度十分伤人。
珮瑄嫉妒他──就成绩啦(但珮瑄羞于承认「是任何方面」)──就算他不太擅长体育,好像又能靠生理优势,轻易做到珮瑄做不到的事情。
就好比──举个例吧──有些人明明跑姿很难看,就只因为腿长、跨步很大,就又可以比自己快个几毫秒衝到终点。珮瑄很不服气──(噢,当然不是跑步这件事)天明跑得烂透了,他跑超慢──他的生理优势让珮瑄很嫉妒他。
这种嫉妒心迫使她、几乎逼疯她、胁迫她每次考试都跟他比。
啊明知考不赢人家(连人家考最低分的科目都比不上,)还是因自尊心(噢,嫉妒心的同伙)作祟──好想考赢他。
毕业之后再次联络的时候,珮瑄才知道天明考上ch大──她记得当年天明并不像其他同年纪的同学在脸书还是其他网站分享心得文──她自己则是准备指考(还好,还剩「指考」这种补救措施。)她落榜了。她不像天明一考就上。那就是落榜。落榜的废物,她猜他一定这样想过,就是废物。
之后她考上了第一志愿,也走上师培的道路──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失败的废物(顶多失败但回收回来重做的回收品;废物这个标籤就一辈子跟着她。)
她考上的当下只想着:如果都考到台北的大学,之后方便的话都可以约吃饭。
她从来没约他;她知道他大概也没想过要约谁。
他就怪咖。
总结,天明这个人哦,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他就是个死读书的怪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