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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本想从背包拿出文本来读。想说:反正坐在阳伞下什么也不做满无聊的,只能乾巴巴看那三个青春洋溢的青年,互泼海水把衣裤弄湿。他接续刚刚在便利商店没读完的页数,却不断有玩乐的笑声传进耳朵,实在无法专心下来,连一个句子都读不进去。他默默把厚书收回包包,遂改拿出空白笔记本──看有什么能吸引注意,供写作素材──随笔记下一些零碎的想法。
「咦?你在……」
「没有啦──习惯作些笔记。」天明急急忙忙藏住笔记本,「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可以提供灵感……」
「灵感?」
「就一些想法……」
「做什么呀?」晓雯露出诚恳的眼神。
「也没特别要做什么……」他起初是犹豫了一阵,但觉得可以信任小雯。
「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压低音量,并稍微侧到小雯耳边,「不要跟其他人说──拜託拜託。」
她缓缓点头。
「我保证:绝对不跟其他人说。」
天明注视她贴在额角的一綹发丝,被汗珠沾湿了而伏贴在眉端──额际仍掛着一粒粒发亮的细碎汗珠串成银头饰似的──心中蓄积想替她梳弄瀏海的欲念。热汗淋漓的她、面容惨白的她,都很迷人;梳理端正、仔细妆点的容顏一定更为嫵媚。稍微一拈呢?不必用太大的力道惊动人家。再弯曲指头,改用指关节轻轻一带,顺着发际顺势撩至耳上缘,再往耳后画弧,顺势沿柔顺的长发滑落肩头──身子已经可以放心倾靠上去了,在她耳旁轻声一句:这样就完美了。
终究只是妄想。
「其实……」他心里挣扎一番,决定说出来:「我有在写东西。」
晓雯仍不发一语,只是点点头。
「我其实一直都有写东西──是真的,你得相信我──小雯,你是知道我的……我很努力敲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刻──没有在偷懒的,真的──然后……然、然后,也累积一些东西──就差──」讲着讲着,他又心虚起来。
「可是论文怎么办?」小雯应然知道突然讲这种话很不妥当──她不会没有脑袋提出质疑。
她放慢呼吸节奏,耐心等天明吞吞吐吐接下去说:
「只是因为……最近写论文比较忙,没什么空档写。」
「嗯。」她只是简单点点头聆听,等他说下一句话。
「论文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动笔写笔记,留一些文料──看有没有机会加进论文!」边说着,心头更纠结,越讲越无力。
「……尽量维持『今天有进度』的感觉……才不会让自己那么焦虑。」
天明注意到远方有一群年轻人在打沙滩排球。他满好奇人家怎么踩在沙滩上追一颗制式排球,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
当初能继续念书,完全是靠父亲经济上的支持。他老妈也算支持自己往上攻读的决定。但他从来没跟两老说过自己没像其他同届生一样积极写论文(当然也不曾说过自己不务正业,「搞」写作「这件」不可能养活自己的「鸟事。」)
他对论文慢慢失去信心,越写越力不从心。
永远读不完的书和整理不完的参考文献令他心力交瘁──对比其他念在职专班或有钱出国念硕士学程的同学,人家只花两年左右就拿到比国内学校更值钱的学歷──自己却在这边耗费时间找专注、摘要、交叉比对……这些耗磨耐性的作业,让张天明逐渐发觉整件事荒谬至极。
现在呢?如果念不出个洨出来,等于把父亲的金援丢到水里。要真的发生这种憾事,他要怎么在家人、亲戚面前抬得起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不用像其他念硕班的同学揹学贷,毋须念到负债。
想到这儿,又很矛盾,心生某种安心感。就好像,就算搞砸了,也没有实质损失──至多,只有让稍纵即逝的青春(在他来得及挥霍在其他的事物上之前)悄悄自指间流逝。
说来满害臊的──好像不该在跟人家讲话的时候一直注意旁边才对?
他发觉:无法直视小雯的眼睛。
明明是如此熟悉的朋友──真的,无法直视她──哪怕只是盗一眼她微捲的发尾,因整天曝晒似乎有些扁塌──糟蹋了花钱、花时间跑理容院一趟──却一点儿也没减损她的魅力──噢、噢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的心跳逐渐失去掌控──稍微把眼睛瞥到一边如何?──没改善──快喘不过气。
她不发一语地盯着人家看,似乎让他更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