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们!什么男生爱男生、女生爱女生,搞什么乱七八糟。男生爱女生,天经地义。人若无照天理,天就无照甲子;现在才几月,都已经热成这样──」
「同志」们看到她的妈妈这样,拚命不让嘴角失守。有些跟她自己同年的年轻人还会语带嘲讽跟她妈妈对呛:「你照天理活到这把岁数,还不是长成这副德行?」另一组人马更过分:「不难想像你孩子会长成什么奇葩(『是鸡巴啦,干!』后面有人跟着叫嚣)模样。」当时就在场帮她妈妈的珮瑄,听到人家这样说,还比出「握老二刷牙」的手势,心痛万分。欸人家的妈妈给人这样糟蹋,谁不心疼。而且,她自己也不愿意站在这里啊──这些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哪个不是带有仇恨在看自己这种……这种性向不正常的人──
她里外不是人。
她妈妈变成很有名的人──很负面的人物、网路节目街访取笑的对象……还被做成梗图、剪成迷因,被各种「鬼畜,」被remix变成唱rap的阿桑「人若人若没照天理,天就天就没照甲子──甲甲退散!人若人若没照天理,天就天就没照甲子──」周珮瑄的交友圈充斥这种洗脑恶搞歌──同学没事就在「人若人若没照天理」、女生朋友随口都在「天就天就没照甲子」、同志社团里面整天在cover翻唱「甲甲退散──」
闭嘴你们她妈这群混帐王八蛋臭鲍鱼她是我老妈耶给你们这群生芒果阴道烂掉贱婊子屌开满花烂胚子糟蹋通通给我闭嘴──
同性婚姻合法化之后,所有同温层的网友更加大力道揶揄她妈妈,让她妈妈更加孤立无援。
有时候,她才觉得她妈妈才是被霸凌的少数。
珮瑄会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不对;甚至觉得:一定是自己坏掉了,才会不「照天理,」女生爱女生。她触犯天条,却由妈妈来承受──凭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孝──肯定是坏掉了──「把你养那么大,」坏掉了──「送你读大学」坏掉了「好的不学学坏的」不学好「学人家搞同性恋」学坏的「叫你交男朋友」不孝「都讲不听」讲不听「你跑去搞同性恋」讲不听「书不好好读」学坏的「搞同性恋」坏掉了「都不听话啊,养囡仔无效啊」无效啊「养囡仔不孝囉」不孝囉「要妈妈我怎么见人」不孝囉「是要得爱滋喔」无效啊「孩子都随便叫了」都乱搞「什么女生爱女生」都乱掉「怎么教小孩」白养了「什么妈妈跟妈妈结婚谁能有两个妈妈」坏掉了「要绝子绝孙了」不孝囉──
「人若无照天理,天就无照甲子。」
碰!结论:寧可把自己锁进深柜。
这次「毕旅」是最后一次机会。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跟心爱的「她」直球对决;同时,也是跟身为「罪人」的自己,将过往的歷史与纠葛一次理清──她豁出去了。
原以为能趁第二次毕旅缩短与思亚之间的距离──她甚至打算一逮到机会,就趁乱告白──结果对方先私讯,拉她入伙:
「轩轩就是亚亚的『共犯,』就降。」
「亚亚说轩轩是就是──」
这下全乱了套。
珮瑄怨恨自己为何不能鼓起勇气,刚刚思亚在车上安慰她的时候就直接告白──她踌躇不前,等于拱手将心爱的思亚拱手让给彭允文。
到底在干嘛?──关键时刻,竟然龟缩?
「那个渣男明明都有女友了,还在肖想追姓卞的。」
hold-on,hold-on──张天明听糊涂了。
珮瑄的用词具体到不可思议。首先,她怎么判断彭允文有女友?其次,「还在」肖想的依据?
「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他就一直接手机啊。我还趁他去旁边讲电话的时候,跟晓雯讨论说他是不是跟女朋友讲电话──」「不不,我的意思是──」「感觉就是啊──」
天明全力运转的脑袋还在釐清事情的脉络。一下灌进来太多资讯,令他头晕脑胀──他需要问对问题,就像找到用来开啟密柜的关键锁钥。
「你怎么知道允文『还在』想追晓雯?」
珮瑄发出一声令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他不是从国中开始就喜欢人家?还在毕旅的时候,用白痴方法跟她告白?」她停顿,边蔑笑,表情冷若冰霜,边摇头,「我从来不知道男生可以这么白痴。」
等等,听珮瑄的说法,简直就是她亲眼看过……不可能,这件事只有当事人和那时候刚好在场的人知道才对。
珮瑄突然沉默,陷入紊乱的思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