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说,“反正已经晚了,先去修随身听。” “又修啊?” “你直接换一个吧,这个都用了多少年了,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早该报废了。” 陈津南摇头,仔细将随身听的耳机线缠好,装进包里。 这个随身听年头确实久了,还总是被他冒冒失失地从上铺摔下来,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很执著,每坏一次都要拿去修,这款随身听市面上早就没有了,只有一家百货商场能给更换零件,离学校很远。 和姜奇道别后,陈津南背着书包下楼,拉链上挂着的冰淇淋钥匙扣一晃一晃。 走到一楼大厅,他习惯性地望向墙上的电子挂钟。 显示屏上,红色的横竖条拼出今天的日期和时间:2004年3月19日,15:15。 * 最近北京沙尘暴严重,空气中飘散着土腥味,天空被滚滚的沙尘染成深橘色,颇有种末日将近的既视感。 外出的人大多带着口罩,公交车上贴着“今日已消毒”的字样,还有没撕干净的“万众一心,抗击非典”标语,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去年春天,虽没有沙尘暴,但有非典。 13号线建成后,陈津南不用先坐十几站公交去找二号线了,学校附近即可搭乘13号线。 地铁即将抵达知春路时,陈津南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朱语童大学毕业后,回到北京工作,前段时间刚刚辞职了,准备休息一阵再考研。陈津南无论如何都和继父朱建觉亲近不起来,但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姐姐,平时也很乐意帮她跑腿。 “南南,晚上回家顺便帮我租个碟呗。” “好啊,你要看什么?” “你随便选吧,反正我最近无聊,看什么都行……只要剧集够长……” 地铁进站了,开始减速,陈津南的手机在地铁里一向信号很差,朱语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加上列车运行的噪音,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车还没停稳,他刚好站在门边的位置,视线自然而然地投向站台。 对面的反方向列车刚刚开走,站台上人不多,一个穿着麦当劳工作服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人高大挺拔,红色条纹衬衫和红色帽子在他身上丝毫没有快餐店打工仔的廉价感。 他似乎是刚下车,正在确认地铁出口,转身往楼梯走时,正脸有一瞬间正对着陈津南所在的这节车厢。 和所有人一样,他戴着口罩,只露出眉眼,还有一半被掩在帽檐的阴影里。 “……南南,听得到吗?” 信号恢复,电话那头朱语童的声音变得清晰。 陈津南神情呆滞,不知不觉紧紧贴在门边,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接着,他手腕颤抖着挂断电话,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 然而步子太急,他刚下车就被绊了一跤。 这个位置刚好挡住了路,许多赶时间的人骂骂咧咧地绕过他,还有人踩到了他的衣角。 肋骨一阵闷疼,他抬起脸,看向不远处的楼梯。那个穿麦当劳工作服的人就快要消失在楼梯尽头,身影被人流挡住了大半。 那个人是隋陆。 他不会认错的,就算只能看到眼睛。 因为隋陆的眼睛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独一无二的,他曾经住在里面,像住在远离所有伤害的乐园。 “隋、隋陆……”他艰难地爬起来,朝那个方向喊道。 一开口,他才发现这个名字停留在舌尖上的感觉是如此陌生,陌生到他自己都没有底气,声音小得可怜,怎么可能被听见。 等他一瘸一拐地追上去,那个身影早就不见了。 他开始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仔细想想,隋陆怎么可能穿着麦当劳的工作服,出现在北京的地铁站,他应该在国外念书,或者在某个南方城市,体面漂亮地生活。 可能是午睡做了梦,一直到现在都没清醒,陈津南低头摆弄着麦当劳钥匙扣,越发确定这一点。 花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辗转到百货大楼。 电子专卖店的学徒已经认识他了,二话不说就拆开了随身听。 一番检查过后,学徒放下螺丝刀,挠了挠头:“唉……这回好像有点难搞啊,里面有个电子管碎了。” 陈津南顿时紧张起来:“是修不好了吗?” 学徒知道他很在意这个随身听,没有直接把话说死:“这样,你先把东西放在这儿,等师父回来了,我让他帮忙看看。” “好,谢谢你。” “不过你还是考虑换个新的吧,这个随身听实在是太旧了。”学徒从柜台里取出一款今年新上市的摩托罗拉彩屏手机,见缝插针地向陈津南推销道:“而且啊,以后用手机也能听音乐了,你看这一款……” 从百货商场出来时,沙尘又刮了起来。 地下通道里,有个老奶奶在卖手工制作的香囊。去年非典期间,有一种类似的中药香囊随处可见,散发着浓郁苦涩的中药味,有人说对病毒管用,有人说纯属是心理安慰。 陈津南在小摊前停了下来。 他总觉得眼前的老人长得和自己的奶奶有几分相像,没办法若无其事地路过。 但他身上实在没有多少钱。下学期就大四了,原本他计划今天去投简历,找实习,结果也没能成功迈出第一步。他好像做什么都很慢,总是出岔子,刚上大学时听到最多的评价就是:“陈津南,你好呆啊。” 最后,他买了两个香囊,劝说老人早点回家,不然等风沙刮起来,路上就不好走了。 傍晚,天色暗下来,同沙尘一起,给整座城市蒙上泛黄陈旧的面纱。 陈津南去音像店帮姐姐租了碟,回到家洗去一身尘土,窝在电脑前登录了QQ。 江祁和姜奇都在线,一个给他发来一张照片,是油田中学2001届同学聚会大合影,另一个则一连分享了好几条歌曲链接,都是周杰伦的歌。 陈津南戴上耳机,随手点开一首,刚好是下午听过的《可爱女人》。 江祁发来的大合影里有五十来号人,陈津南认出十几个同班同学,剩下的则对不上名字了。 半晌,他将视线转向旁边的相框,换成最有安全感的姿势,蜷起双腿,踩在椅子边沿。 陈津南不听最近流行的歌曲,不用新款的电子产品,好像活在上世纪,所有人都在劝他扔掉旧东西,他却充耳不闻。 此刻他听着流行歌曲,用指腹摩挲着旧相片,浅蓝色衣衫的少年白皙英俊,叫他全然看不到其他人。其实他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一直忘了送出去,到后来没有机会了,只能留在他自己手里。 或许是看照片的附加感受,他竟发自内心地觉得这首歌好听起来了。 歌词唱的是爱情、心动和怜惜,他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