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将垂的背影接着说道:“陛下拟旨处决你的消息,想必狱卒已经告诉过你了,行刑之期在八月初一那日,其实本可以更早,只可惜今日外头又下起了大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陛下以城中水利建设为重,不想在这个节点上见血腥,才延期廿日。” 顾枫眠继续静默,仿佛已经老死成一段枯木扎根地底,与这一方牢房融为一体。 池霁走近半步,斜睨着眼眸再次出声,“你不该杀方书迟。”他冷冷道。 顾枫眠忽然从他这句话中回过味来,扭头狰狞看了他一眼,“你在意他?是你告发的我?” 池霁笑了一声,并未正面回答顾枫眠前一个问题,只是模棱两可地接着说:“是啊,是我向陛下举谏你在皇城内行刺朝廷命官,所以他才会这么果断要将你处死。” 顾枫眠听完气氛的手指抓地,呼吸都重了不少,凝神默声片刻,猛然扭曲着面孔窜起身朝他扑过来—— 却教他眼疾手快地闪身躲开,由着他白白栽到了满是杂草的地上。 “顾大人,”池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省着点力气吧,且还有一个月的日子要熬,提前死在狱中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顾枫眠手指发狠收紧,带着地上的泥土嵌进掌心,他恶狠狠地抬头看着对方那张艳丽却充满轻蔑的面容,咒道:“池自贞,你居心歹毒,迟早会不得好死!” 池霁笑了笑,“我如何死,怎么死,哪里用得着你一个比我先死的人操心呢。” 顾枫眠忽然好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一点机会,跟面前这个不择手段的人玉石俱焚,于是奋起一股力气伸长了脖子向外高声呼喊,“我要见陛下!来人!我要见陛下!我还有话要说!我要揭发——” “啊!!” 他被池霁猝不及防地一把抓起了干枯的头发,被迫咽下喉咙里那些妄言,只能发出野兽一样的痛呼。 “你以为见了陛下,他就会听你说的?”池霁不屑地松开手,抬脚踩上了他的脑袋,“你以为你是谁?世家的风光和地位早没落了,你我都不过是一丘之貉,何必时时把自己摆的那么高贵,” “你以为我与你合谋,便是等同于屈附在你的脚下,任凭你差遣拿捏?” 他嗤笑,“你忘了满朝各流文武的对立是怎么缓和的了?忘了你那个废物儿子的官职是怎么来的了?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你心里没个底吗?” “不要必我把话说的难听,满朝旧臣,怎么他姚清渠、方观海、苏时稔能入内阁,官居正一品,而你却不能,你以为是帝心有意偏袒,可你也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世家的殊荣只不过是给了别人,没落到你头上而已——” “你闭嘴!”顾枫眠红着眼狰狞道。 “还以为是尚书书任你差遣的时候呢?”他神情讥讽,“闭嘴?顾大人现在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别忘了你府上的一家老小,他们总该还有后半辈子要活吧。” 看着他神情黯淡,眼眸深深垂了下去,池霁终于达到目的一般松开了他的脑袋,缓缓蹲下来,“你总是不知好歹,死到临头,也还得别人捏着软肋来威胁。” “我求你!我求你,只要你放过顾府的人…” “这个好办,”池霁抬手替他拨开糊在脸上的头发,“我再问你一件事。” 顾枫眠连忙拱起身体,抬眸看着他,“你问,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池霁拍了拍他干的树皮一样的脸,“你那晚派去刺杀方宿和的人都是什么来路?” “是我之前养的私卫。” 京都中人似乎有不少这种豢养私卫的路数,只是渠道一直不为朝廷所知。 “你是怎么瞒过东厂纠察的?”他又问。 “这些人并没有户籍信息,一般会有人专门监管。” “什么人?” 顾枫眠沉默一阵,才艰难道:“兵部。” “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利用职位私干这档子事!” 顾枫眠没有接话。 恐怕朝廷内部腐蚀已经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而他们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为的不过是将这雕梁画栋都啃噬干净的时间而已。 “你现在手里的私兵还有多少?” 顾枫眠摇了摇头,“还有一百,不过现如今我死期将至,兵部的人会替我接管那些私兵。” “参与兵部这件事的还有谁?” “我们都是单独会面,其他人的信息并无权干涉,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去过问,兵部已经变成了一把毫无准头可言的凶刀,你若冒然上门,不但会让你自己陷入险境,还会连累将一切都透露给你的我,”他微顿,解释说:“你知道,我还有一大家子人都在这世上。” 池霁微微抿唇,“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着顾枫眠,觉露出了面上这张艳丽皮相底下的真实情绪,轻声问道:“方书迟当日,到底是生是死?” —— 夜里雨势陡然瓢泼,浇透了山林,茅屋上头盖的几层草席也开始被逐步击破,丝丝点点从房顶滴下水来。 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口锅,还都旧的瞧不出本来模样。 屋里点了盏灯火,方书迟就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熟练地在角落找出来些能接水的器物,放在漏水的屋顶底下盛着。 但随着雨势变大,漏雨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屋里几乎没有再能盛接的器物,床上几处都放的挤不下人了,两个人只好拿草垛找了个不漏雨的地方坐下,守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大眼瞪小眼。 “你爹娘呢?”方书迟没忍住问。 小姑娘神色淡然,“我没爹娘。” 方书迟沉默一瞬,略微有些动容,又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 小姑娘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方书迟换了个交流的方式,“其实我也没了爹娘,而且一个人住了很多年。” 对方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就算心底再怎么防备,也该知道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爹娘开玩笑哄人,于是心下恻隐,微微抬眸多看了他一眼。 方书迟冲她笑了笑,低头解下了自己腰上的玉环,在昏暗的光线中朝她递去。 小姑娘歪了歪头:“?” “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唯有这一件还能入眼,”他抬眸望了眼屋顶正在往下滴的连成线的雨水,接着道:“夏季雨水来势汹汹,且不知晓何时才能停,恐怕接下来几日,都要你好心收留。” 小姑娘随意扫视了一周,望着满屋漏的雨水,“一间破茅屋而已。” 方书迟看着她笑了笑,“一只花不出去的玉环而已。” 从白天看她在光线底下盯着玉佩的眼神,方书迟就知道,她喜欢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