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堇年抬头见是他,微微笑了笑,抬手请他在自己面前坐下。沈摇光上前, 提起衣摆在岩石旁侧坐下,就听见池堇年在他旁侧幽幽地叹了一声。 “沈宿, 我普天之下有这样多的朋友, 到而今宗门剧变时,却也只有你能陪在我身侧了。”池堇年说。 沈摇光知道池堇年朋友多,毕竟以他这样热闹的性格,又是个一掷千金的大宗门闲散少爷,平日于修真一途不甚上心, 有点时间便想着去哪里玩, 自然结交了许多人。 见他这样说,沈摇光宽慰道:“也不必这样讲。毕竟缥缈山庄门内之事, 旁的宗门和散修,自然不敢随意插手。” 说着话, 便见池堇年拿起桌上的一杯酒, 喝尽了, 又端起另外一杯酒,缓缓地洒到了泥土中。 “自然是他们有心无力, 不过, 也有不少人听了修真界中的传闻, 就连与我来往,都谨慎了不少。” “什么传闻?”沈摇光微微凝了凝眉。 在得知徐长老身死的第一时间,他便赶到了伏南山,身侧只有商骜,自然听不到什么传闻。 只见池堇年抬眼看向他,嘴角带笑。 “缥缈山庄不比白云观。”他说。“白云观没了个齐占元,于他们而言虽说元气大伤,却还有其他长老顶着,并算不得什么大损失。但我缥缈山庄不同,原便是我池家一手壮大的,而今除了我兄长,能撑起场面的,也只有徐长老一人了。” 说到这儿,池堇年微微叹了口气。 “徐长老一死,世间都说缥缈山庄气数已尽,只剩下我兄长一人,成不了什么气候。祖辈一手撑起的产业,想必就要毁在我们年字辈手里了。那些人听到这话,自然唯恐避之不及。一个气数已尽的宗门中的少爷,哪里值得他们费心巴结?” 说着,池堇年讥诮地笑着看向沈摇光。 “沈宿,你知道,原本缥缈山庄这样的世族宗门,在修真界中就颇受诟病的。现下,他们也证明了这一点,没有外姓人,光靠着池氏子弟自己,根本没本事保宗门周全。” 沈摇光微微凝了凝眉。 “也不过是一时风言风语,只要你们能够寻得隐门,替徐长老报仇雪恨,想必天下便不会再有非议的声音。”他说。 “你只管放心,上清宗也会从旁协助,全部功劳最后都归功于你们。到了那时……” “沈宿。”池堇年打断了他。 池堇年抬眼看向沈摇光,不知怎的,借着微弱的月光,沈摇光竟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你以为,我兄长派我来,真的是为了洗刷徐长老的冤屈吗?”池堇年说。 “你是说……”沈摇光一顿。 “徐长老早生了异心。”池堇年缓缓道。 沈摇光神色冷凝,听着池堇年继续说道。 “像你师兄,即便有你在侧,也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宗主之位。但徐长老他是我缥缈山庄的人,究其一生,也只能做个长老,即便日后修为高于我兄长了,却还是要对他低头行礼,俯首称臣,他怎么会肯呢。” “所以,你是说,徐长老已经在计划着将你兄长拉下庄主之位?”沈摇光问道。 池堇年看着他,没有否认。 沈摇光心下一时也有些唏嘘。 说徐长老是看着池家兄弟几个长大的也不为过,他年少时得池家老庄主相救,也曾发誓要报答老庄主大恩,曾与老庄主结拜为异姓兄弟。对于修士而言,徐长老的修炼并不算天赋异禀,只称得上一步一个脚印,但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也算是缥缈山庄的定海神针。 沈摇光却从没想过,他也会不愿朝着当年义兄的孩子俯首称臣。 人总是会变的,他只觉他自己历经了多少背叛,却没有注意到,世间人与人的背叛从没有停止过。 他一时没有言语。 而他面前的池堇年淡淡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将酒缓缓地倾倒进了泥土里。 沈摇光看他这般模样,低声说道:“也无事。你本天资就高,你二哥也素来勤勉,池鱼又是个不错的晚辈,假以时日,即便缥缈山庄没落了,也能在你们几人手中重新振兴。” 池堇年看着浇灌在地面上的酒,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师兄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将沈摇光引到这里,然后静静等着他动手就好。 这对池堇年来说并不算难事——毕竟他对沈摇光,也从没有几分真心。 他周围从小就不缺少巴结吹捧他的人,宗门内外,这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和其他宗门不一样,旁的大能的后人一出生便会被从天资悟性等方面细细地考量一番,此后数百年的路都会走得比别人更辛苦,在众人的目光下被要求得更严格。 而他池家不同,他们才是真的含着金汤匙长大,只要有池家一日屹立不倒,他们这些子孙,就只需要活着享乐就够了。 池堇年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乐得享受祖辈的恩荫和旁人的奉承。他比谁都活得轻松自在,像是上辈子积攒下来的福报。 而沈摇光于他,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个佳友罢了。 所以,在他猜出沈摇光和他徒弟之间的私情之后,他也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鼓励他——这样违背礼法人伦的事,有什么好鼓励的?但是,若有一日沈摇光和他徒弟的私情败露,沈摇光身败名裂被天下人耻笑,又关他池堇年什么事? 也算他帮了沈摇光一把吧,让他不用再担心自己和弟子的事是否会被发现,也不会再为情所困了。 丢掉一个朋友,换他此后千百年的荣耀和安逸,与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置换。 毕竟,待他兄长登上修真界之巅,领着缥缈山庄盖过分崩离析的上清宗,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之后,他池堇年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没有呢? 这就是他家祖训的真谛了。 池家满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旁侧,沈摇光见他许久不说话,问道:“堇年?” 池堇年转头看向他。 “在想什么?”沈摇光温声问。 池堇年看着他月光下的容颜,沉默片刻,微微露出了个笑容。 “没什么。”他说。“只是忽然想起了我兄长。” —— 按照池堇年所计算的时间,他兄长的确已经到了要动手的时候。 那酒中自然没下什么药——毕竟对修真者而言,这样轻易就能察觉的手段太冒险了。 只是以他师兄的修为,只要他吸引住沈摇光的注意力,便能够像杀死徐长老一样,悄无声息地杀死沈摇光。 到了那时,沈摇光便也是在伏南山中被隐门杀死的,拿便默认他当时是独自一人,周围没有其他目击者了。这样,命算在隐门头上,就连池堇年这个共犯都能轻而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