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茶罢。” 周妙紧张地点了点头,又取过架上的茶盘,坐到了方桌旁。 她掰碎茶饼,放入了石盅,以杵臼细细碾磨。 茶屑磨碎后,徐掌计望过一眼,点头道:“选水罢。” 周妙回身取水,墙边的几个大缸上各贴红签,她选了其中的“河水”倒入茶釜。 待到火焰升高,釜中冒出小小的气泡时,周妙捧了茶盘里的盐洒了少许。 过了一小会儿,釜边水珠沸腾,周妙忙用茶杓舀出一碗水,取了竹夹翻搅水波,倒下了茶末。 等到水势咕噜咕噜翻滚,周妙熄灭了泥炉,又把先前舀出去的那一碗水倒了回去。 茶汤缓缓归于静,上层浮沫,下层幽亮。 “茶煎好了。”周妙忐忐忑忑地放下了茶杓。 徐掌计走到桌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釜中茶汤。 她面色不变,只问周妙道:“你觉得出了什么差错?” 周妙回忆了一遍,脸红道:“水多了。” 一釜茶可饮四盏,可她煎茶的量实在多了。 徐掌计颔首,手中举瓢轻轻翻搅熬着茶汤,口中又道:“你明日去了留青宫,且记得刚才的教训,分茶汤时,更要花沫均匀,今日你便不烘茶了,守在这里煎茶,到满意方止。” 周妙垂首道:“是,掌计。”复又转身再来一遍。 徐掌计立在原地未动,默默地观察着她煎茶的动作。 顶着这样审视的目光,周妙难免心慌,捣完茶饼,手中忽地一滑,杵臼轻轻撞响石盅,发出叮一声响。 周妙连忙心虚地抬眼窥去,正碰上徐掌计的目光。 她的脸上恍惚浮现了一两分笑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看着别处,却问:“你眼角的红痣生得别致,从前我也见过这样的红痣,听说有泪痣的人爱哭,你也是么?” 周妙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左眼角。她原本不爱哭,可是近来确实哭过好几次,每一回都是被吓哭的。 她闷声道:“掌计也觉得我长得像娴妃娘娘?” 徐掌计却摇了摇头,转而道:“你自好生练习,明日去煎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罢,便抬脚往外走了。 徐掌计缓步走到檐外,冬去春来,茶园前的参天栗树发了星星点点的嫩绿新芽。 她犹记得,她和金翎儿初来典茶司时,也是这样温和的春日,而当时的一排栗树尚不及人高。 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金翎儿也死了这么多年了。 金翎儿做茶女时,也和现在的周妙年岁相当,可是她动不动就哭,挨骂了要哭,被罚了要哭,高高兴兴的时候也要哭一场。 幸而殿下性子不像金翎儿一般软弱。 也是,殿下没见过她,如何能像她。 徐掌计暗自哀哀一叹。 其实论样貌,董舒娅似乎更像金翎儿,可是今日见得久了,若论情态,她只觉周妙的姣憨才像她。 二十载匆匆而过,宫里记得金翎儿的人少了。 哪怕皇帝自己,估计都以为他早已经把她忘了。 呵,娴妃。 徐掌计心中冷笑。 * “娴妃今日做甚了?” 丽嫔带着侍婢一面往宝华殿走,一面低声问道。 侍婢端着托盘,小声答道:“回娘娘,奴婢先前打听过了,娴妃逛了大半天的花园呢,也没碰着陛下。” “哼。”丽嫔轻轻一哼,“她就算逛断腿,也碰不着陛下。” “娘娘说得是。” 丽嫔在丹墀下站定,等了小半刻便见一个宦官笑嘻嘻道:“问丽嫔娘娘安。” 丽嫔瞄了一眼侍婢手中的托盘,道:“本宫新做了羹汤并一道茶渍落苏,特来献予陛下。” 宦官接过托盘,又笑道:“娘娘且站一站,待奴问过陛下。” 丽嫔叮嘱道:“切莫忘了提,是本宫亲手做的。” 宦官躬身而去。 丽嫔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宦官去而折返。 “娘娘,陛下唤娘娘进去。” 闻言,丽嫔悬着的小心肝才算终于落下。 她挽了鬓边的碎发,缓步入殿,拜道:“参见陛下。” “平身。” 丽嫔抬眼只见皇帝举着银箸,真尝了茶渍的落苏,而那一盅羹汤却摆在一旁没有动。 李元盛问道:“这真是你做的?” 丽嫔笑靥如花,点头道:“自是臣妾做的,眼巴巴地跑到膳食间做的呢。” 李元盛仿佛笑了笑:“你做的不错,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丽嫔眼珠一转,瞧了瞧殿中立着的宦侍,说道:“臣妾想上前去,悄悄跟陛下说。” 李元盛招了招手,丽嫔摇曳地走上前,停于龙座旁,俯身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元盛眉头皱了又松,听罢,哭笑不得道:“胡闹!这岂是你能说的话。” 丽嫔虽然自己也说得红了脸,可见他今日难得的好耐心,于是斗胆又捉住了他的一只袖子轻轻摇晃道:“陛下晚些时候定要来陪臣妾!” 李元盛却没看她,目光只落在案上的那一碗茶渍落苏上,答道:“朕应了你便是,你先回去罢。” 丽嫔得偿所愿,出了宝华殿,趾高气昂地往花园而去。 她原本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遇到了在逛园子的董舒娅。 只见她一副心事不宁的模样,斜靠于亭中凭栏。 好一个弱柳扶风,娴雅端庄。 丽嫔没好气地走上前,唤道:“娴妃娘娘。” 董舒娅像是吓了一跳,双肩微颤,转过头来,眉心蹙拢:“是你。” 丽嫔一听,笑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正是我,娴妃娘娘今日好风雅,独坐凭栏,可春日乍暖还寒,莫要着凉了。” 董舒娅淡淡一笑,不打算与之纠缠。 丽嫔素爱挑衅,越是理她,越是起劲。 她转过头不再理她。 丽嫔心头微恼,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董舒娅那一副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谁都不放进眼里,眼珠子长在脑袋顶上。 “娘娘,可知今日我见着谁了?” 董舒娅敷衍道:“不知,难道是见了陛下?” 丽嫔掩嘴一笑,“正是。”她拉长了声音,又道,“不过,今日,还瞧见了一件趣事,典茶司里来了个茶女,眼角也生了一颗泪痣,娘娘有空的话,不妨也去瞧瞧?” 董舒娅侧眼看她,眉心皱得更深:“茶女?” 丽嫔颔首:“是啊,娘娘难道已经见过了?” 周妙? 董舒娅立刻想到了她。 李佑白将回宫,周妙竟也在宫里? 一念至此,她也再坐不住了。 董舒娅起身道:“今日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说罢,再不顾丽嫔,匆匆而去。 丽嫔望着她慌慌忙忙的背影,无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