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爷的确为着他们的婚事对冯俊成另眼相看。 冯俊成这样的人,说得好听了叫仁民爱物,说得不好听了,就是没有野心与世无争,这个官他可做可不做,要做就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名利。 这种人放一个少一个,皇帝怎么可能放他辞官。 这会儿茹茹醒过来,瞧见身边乌泱泱为了好些人,吓得懵了,挂在冯俊成怀里直哭。过了会儿她自己想起来,这是到大老爷钱塘的家了,抹抹泪,将大家瞧着。 董夫人见着茹茹,可比那日送别冯老爷时哭得厉害多了,好在今天没攃粉,否则定要洗刷掉大半。 “茹茹,我的好茹茹。快让奶奶瞧瞧,哎唷,长胖了,真好,像个小福娃娃。” 茹茹见着董夫人有些呆愣,也是因为她没攃粉,认不得了,直到低头看见她尖尖长长的指甲盖子,才晓得这是奶奶。 “奶奶…奶奶今天不一样。” 董夫人慌乱下摸摸脸,她晓得自己憔悴了,最怕叫人看出来,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茹茹却道:“奶奶漂亮了,原来奶奶这么漂亮。” “嗳唷。”董夫人眼泪都要笑出来,“好 孩子,真会说话。奶奶想死你了,茹茹小乖乖去京里,奶奶没有一天不想你。” 茹茹小手托在脸边,不大好意思地笑。 “茹茹也想奶奶的,嗯?”青娥给孩子理理蹭乱的额前发,让冯俊成将她给放到地上,叫她自己走。冯俊成和亲人长辈还有话讲,青娥就先领了孩子跟丫鬟往布置好的房里去。 茹茹还记得这儿,青娥一边走,一边回答她聒噪的问题,她问舅舅现在在干什么呢,青娥搓搓她脑门心,答舅舅在炙鸭子。 赵琪留在了顺天府,正好躲他早年在南边结下的仇家,也终于安定下来,开起了炙鸭子铺。他的炙鸭铺子号称南京城老味炙鸭,老板说起话又南腔南调,何愁买卖清淡。 岫云也留在了顺天府。说来话长。 彼时刚开春,一家三口收拾了行装,遣散一班丫头小子,只留下两个,帮衬着赵琪在顺天府看家。 那日赵琪送了青娥上马车,“青娥,这鸭子你带在路上吃,要想哥哥,青娥,要想哥哥啊!” 青娥连声道好,接过鸭子,透过纸包闻了闻,“这方子是在木炭里加陈皮了?” 赵琪笑起来,“好灵的鼻子,是我新改良的方子。” 岫云在旁哼了声,这方子明明是她吃了橘子,将皮丢进火坑里,启发他的。 青娥笑盈盈问:“岫云姑娘,你当真不随我们回去?要留在顺天府看宅子。” 岫云手捏帕子看向旁侧,“我回去做什么,无亲无故,留在这儿还自在些。”她觑向赵琪,“免得有些人鸠占鹊巢,真当这地方是他自己家了。” 赵琪不稀得和她一般见识似的,探手进轿厢摸摸茹茹的小脑瓜,叫茹茹也想他。 青娥瞧着岫云,眼珠转了转,对她临危受命,“你说得对,况且就怕那‘有的人’本性难移,经商赚了银子又要出去烂赌,你在这儿盯着他,别叫他变卖东西。” “你就 数落我吧。”赵琪好气恼,他是真的改过自新了,况且就他现在这两双手,褪个鸭子毛还行,出千赢钱是想都别想。 青娥将岫云留在这儿,不是为了撮合谁,她是家生的婢子,回了钱塘也不会到少爷的院里伺候,多半还是回到董夫人身边,这个岁数,大抵就要一辈子耗在宅门里了。 像她说的,待在顺天府自由,何况人的念头一天一变,眼下她放弃了少爷,要是哪天又放不下他呢?青娥可不是个大方的人。 总而言之,这趟走任钱塘,除了王斑施妈妈和红燕,谁也没跟回来。 倒像极了一个新的开始。 秦家二位老爷早就处了死,脑袋包在布兜子里,悬了一个月的城门,在城门楼子上过了春节,其余秦家族人也都流放北边苦寒之地,再也不得入京。 钱塘的春夜里下起淅沥小雨,青娥反而将窗子支起来,看雨水滴滴答答沿着窗户往下落。 茹茹初到陌生地方,今夜里说什么都要和青娥睡,冯俊成只得在外间罗汉床上打个铺,这会儿茹茹已经睡 了,青娥便从里间走出来,给坐在桌案前的冯俊成披了件衣裳。 “我把窗户开一会儿,这雨声好听。” 冯俊成握着肩头凉丝丝的手,拉了她在身边,青娥靠坐在他身前的桌案上,挡了半片烛光,微歪过脑袋将他瞧着,“干什么?不看公文了?冯大人休息不了几天就要上任,累不累?” “累。”冯俊成往椅背靠过去,手仍牵着她的,“你呢?累不累?” 青娥摇摇头,笑盈盈的,“不累,我高兴着,一点也不累。”她吸吸鼻翼,试探问:“我这也算没有拖累你吧?虽说杭州知府是正四品,可你是从吏部下来的,明升暗贬,还能有机会回去么?” 冯俊成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垂眼只看着膝头二人的手,力度适中地揉搓着她的指骨,白皙的皮肤蹭得透出鲜嫩的粉色。 “我这才刚刚受罚,你就盼我回到六部去。” “我不是!”青娥小小委屈,虽然心底的确有那么点虚荣作祟,但她担心的是他再也不能请辞,只得为着万岁爷一句话,在这不上不下的官位上一辈子蹉跎下去。 知府这位置不好坐,举头不见天子,底下又是数以万计的百姓。他接过秦培仪的烂摊子,要想收拾都毫无头绪。 这根本不是别人眼里的好差,的的确确是给他放到这位置受罚来了。 “见不得你年轻轻轻就那么劳碌。”青娥撇着嘴角,拉他手,“我巴不得你真能辞官呢,钱塘家里又不是没有家业,你做什么事业不好?就是接手家里生意,也一定做得比你几个堂兄弟强。” 冯俊成却只是笑,按按她柔软的指肚,“既来之则安之,待我明早到衙门里看过再说。” “总捏我的手做什么?” “软。白里透红,像蒸透的糕点。” 连日赶路,两人鲜少得机会腻歪,青娥让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怔愣,脸孔旋即泛起暧昧红晕,却也不把手抽回去,反而不服输地在他腿上挠了一把,隔着衣料,只是感到很痒。 冯俊成拉过她,轻声问:“茹茹睡了?” 青娥抿唇颔首,眼睛湿漉漉将他瞧着。 “那就在这儿?”他将人拉坐在腿上,二人说话声本来就不大,这会儿愈加小声,做贼似的,衣料声窸窸窣窣,四目相对还窃笑。 “又是这张桌子,先头也在这张桌子,硌得疼。”青娥怕冷,肩上还披了一件,整个人贴进他怀里。她下巴枕着他肩头,谁也看不见谁,紧密地相拥着。 她披着的衣裳终究要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