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黑又是通向公墓的路,树林深处不知名的影子簌簌作响,黑暗中仿佛无数只眼睛盯向赶路的行人。 “害怕的话,可以牵我的手。”安迪温柔地说。 “先出声的人先怕。”祈秋轻飘飘地说,“别害羞,亲爱的,就算哭出声我也不嘲笑你。” 心思这么纤细敏感的人怎么敢说是她的男朋友?怕不是第一次去祈秋家做客就得被活生生吓死,不中用。 祈秋摇摇头,她自诩是个体贴的女孩子,提前做好了公墓约会指南,这会儿正好拿来安慰没用的废物男朋友。 安迪侧耳听见祈秋掏口袋的动静,一小簇火光划过,燃起火柴淡淡的白烟。 烛光从下至上照亮祈秋大半张脸,魔鬼打光更衬得她脸色冷淡,乌发白裙的女生漠然掀起眼皮看向安迪,声音幽幽:“这样,你还怕么?” 安迪:鬼啊啊啊啊啊!!! 公墓、可怕?不不不不,他身边这个才是真正的阴间人! 这一刻,安迪完全理解了祈秋选择公墓约会的理由,毫无违和,太合适了,她天生是在墓地甜蜜约会的阴间选手。 祈秋手捧白蜡烛走过越来越泥泞的小路,望见不远处漫山遍野的墓碑。 “再走近一些吧。”祈秋说,“在墓碑环绕下约会,不是很有气氛吗?我喜欢热闹一点的地方。” 在公墓求热闹……安迪闭眼,不愿再想。 安迪带着祈秋踩过疯长的杂草向墓碑群中心走去。 在他的眼里,他和祈秋是变态疯女人和无底线宠溺她的优质男友组合,他被迫在女朋友变态的喜好下带她来公墓约会。 但是,安迪没有发现,他假笑的习惯害惨了他的风评。 一个面带温柔微笑的男人领着一位衣衫单薄脸色苍白郁郁寡欢的女生,深夜造访小镇公墓。女生小心翼翼捧着照明的白烛,男人熟门熟路走向墓碑环绕的中心,怎么看都是可怕的胁迫诱拐犯罪现场!安迪,正是无可狡辩的邪恶犯人! 谁来看他们组合都只能得到这个结论,一路拎着铁锹跟在后面的许渊也不例外。 就算他心知肚明提议到公墓约会的是他家啾啾,犯人也一定是假笑王子安迪!啾啾何错之有? 冷风中瑟瑟发抖裙摆飞舞的女孩子多么可怜,咬牙靠自己的力量努力寻找线索,身体不适也不气馁不放弃,生命不息自强不止,衬得旁边从容不迫的男人愈发蛇蝎心肠不是个人。 祈秋借着烛光读过一块块墓碑。 公墓外围的墓碑很正常,有男有女,死因一般是因病、因老死亡,越往中心走,墓碑上刻着的名字越女性化玩家化。 为什么祈秋可以笃定?很简单,只要你在一群玛丽汤姆间看到韩梅梅、李小花等一系列画风格格不入的名字,经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英语作文折磨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哪里不对头? 一座座墓碑呈漩涡状围住最中心一座墓碑,祈秋看了公墓的布局很久,心中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挥之不去。 “……和歌剧院的布局,一模一样。” 圆型的舞台坐落于会场正中间,观众席一圈圈包围舞台,正如一座座围绕着中心整齐排布的墓碑。 舞台之上、公墓中心的那个人一定是、只能是——卡珊蒂亚。 曾在观众席上仰望一位又一位被挑选出的演员吟唱卡珊蒂亚故事的女玩家,沉睡在坟墓中朝望卡珊蒂亚的死者……原来是这样,祈秋完全明白了。 这是个仅限于女玩家的副本,她们每个人都是安迪的恋人,是他一条龙流水线上的待处理品。 他殷切送来馥郁芬香的玫瑰,吞下肚的玫瑰孕育翩翩起舞的蝴蝶,待蝴蝶离去,玫瑰长满女人腹腔,摘取的花朵又喂养下一批人。 被玫瑰杀死的女人即是歌剧院给卡珊蒂亚选角的唯一参考物,她在死后如注入虚假感情的牵线木偶在舞台上吟唱不属于她的故事。 台下,下一个即将成为卡珊蒂亚的无知女玩家仰望死去的同胞。 吟唱完歌剧、摘取完玫瑰,彻底报废的尸体被埋在公墓中,永远朝向沉睡的卡珊蒂亚。 玩家是卡珊蒂亚的替代品,安迪还能是谁?他只可能是故事中卡珊蒂亚“一看见他,我胃里扑扇翅膀的小家伙七上八下。一定是命定的缘分,一定是天赐的姻缘,我想,我对他倾心不已”的爱情对象。 卡珊蒂亚的故事可以概括成:大户人家的白富美爱上花园干农活的穷小子,对他一见钟情,不顾父母阻拦执意要下嫁给他。 觉得女儿不可理喻的父母将卡珊蒂亚关在房间里,她看着花瓶里恋人送给她的玫瑰愈发伤心,胃里的蝴蝶飞舞不歇。卡珊蒂亚吃下玫瑰的花瓣,蝴蝶纷纷飞出她的喉咙,替她腐化阳台的铁锁。最后,卡珊蒂亚从阳台高高跃下,化作蝴蝶投向恋人的怀抱,Happy Ending。 很童话很祝英台的故事,用“胃里有蝴蝶在飞”形容女孩子心动时的忐忑十分含蓄贴切——如果它只是个单纯的比喻句,祈秋会欣赏它。 “歌剧的结尾直到卡珊蒂亚化蝶与情郎再会,没有更多的剧情。” 祈秋不知道卡珊蒂亚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她是暂时性化蝶还是永久性化蝶,下葬的时候埋的是人的尸体还是蝴蝶尸体——人的寿命不比蝴蝶长?卡珊蒂亚这波转换种族是换亏了啊。 可怕,恋爱脑真可怕。 夜晚寒风簌簌,祈秋掩嘴咳嗽两声,驻足在最中心的墓碑前。 打磨光滑的石壁在烛光下闪烁细碎的亮点,一看便是时常有人扫墓精心打理的结果。 在杂草旺盛生长的公墓里,唯有卡珊蒂亚的坟前种了一片红玫瑰。 与安迪送到玩家手里娇艳欲滴热烈如火的玫瑰不一样,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玫瑰,不够芳香,不够鲜艳,平平无奇。 “我能摘一枝吗?”祈秋突然问。 她面对安迪猛然看过来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说:“亲爱的,我们可是在约会。这丛玫瑰定然是天赐的定情之物,你不觉得我应该摘一枝么?” “不妥当吧。”安迪温和劝阻,“这是开在坟前的玫瑰,是献给卡珊蒂亚的花束,我们贸然去摘是很没有道德的行为。” “你说的没错。”祈秋点点头,“我没有道德,所以我可以摘。” 道德是什么?良知是什么?她需要这些东西吗? 见祈秋诡辩,安迪温和的表情骤然变得阴郁骇人,猛然放大的瞳孔直勾勾盯住祈秋,黑气翻滚。 昨夜在门外被晾了一整晚的他,情绪都没有这么大的波动起伏。 “卡珊蒂亚是他的痛点啊。”祈秋权衡片刻,选择退让。 不让摘卡珊蒂亚坟前的玫瑰就不摘呗,他们今夜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摘花。 ——是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