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怜枝说完,斯钦巴日却开口接了下去,他扬起眉尾,又是怜枝很熟悉的,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模样了。 “天涯海角我都带你走——” *** 沈怜枝并不想走得很远,在之后的某一个安静的夜里,趁着守夜的宫人们都睡熟了,斯钦巴日便偷偷潜入椒房殿将怜枝带出了宫。 斯钦巴日可真有本事,偷鸡摸狗的事儿做多了,越来越熟门熟路,怜枝本以为这样高的宫墙,要翻出去必定要历经一番曲折。 他将自己的忧虑道与斯钦巴日,却被人嘲笑了一番,怜枝自然是很不高兴,与他呛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也跌进太液池里成落汤鸡么——” 沈怜枝讥嘲地一笑,“像你上回那样。” 这样丢脸的事又被拿出来说,斯钦巴日很不高兴:“你说话怎的总是这样夹枪带棒的,凶死了。” 怜枝翻了个白眼。 现在他的脾气真是坏极了,也不再畏惧斯钦巴日,是以能够肆意地往他身上撒火,斯钦巴日虽然很怀念从前那个怯怯地偎在他身边的怜枝,但转念一想,如今的沈怜枝也很有一番风味。 有人连见他一面都难,至少怜枝还愿意与自己打情骂俏呢,此为自己一胜,有了这一胜,也就是说斯钦巴日大获全胜,这样想着,斯钦巴日心里甜滋滋的。 怜枝看着这人又怒又笑的,觉得蛮子真是奇怪到极点了,斯钦巴日挂着笑容揽住他的肩膀,“瞎想些什么呢——我自有妙计。” 他信誓旦旦道:“你以为这皇宫密不透风,无孔不入?错,大错特错——” 怜枝见他说他有鼻子有眼的,也被唬的跟了过去,他还当斯钦巴日有什么通天的能耐呢,谁想他口若悬河的说了半天,真正出宫的法子却是—— “钻狗洞?!”怜枝先是不可置信一瞬,而后柳眉倒竖,勃然大怒,“你疯了?” “我死也不钻。” 斯钦巴日嘴唇向下一瞥,“你还想怎么办?指望我带着你飞檐走壁?你行么——当心摔成肉泥了。” “那也不成!”怜枝拢了拢衣襟,指着那被杂草盖住的,狭小幽暗的洞口,“钻狗洞,成何体统啊?” 斯钦巴日只一句话便能治住他:“你还想不想出宫了!” 沈怜枝当然想,想得要命,在这周宫里,无时无刻不处在陆景策眼皮子底下,这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了。 早两日怜枝与斯钦巴日在长安殿中逗留了片刻,怜枝再回椒房殿中天都快亮了,陆景策极其在意那几个时辰他究竟去了哪儿—— 他是没脸来亲自盘问沈怜枝,也分身乏术,可陆景策那个脾气,怎能罢休?第二日几乎是将整个周宫翻了个底朝天……只是沈怜枝提前向斯钦巴日通风报信,陆景策与那帮无用的奴才什么都没查出来。 怜枝偶尔也暗忖道人真是贱的,他在草原上时心心念念的想着回周宫,可等他真的回了周宫,却又觉得压抑烦闷不已。 或许他真正渴望的,从来就只是一种“想象”而已。 他很想出去散散心——至少能够有片刻的喘息,这样的渴求慢慢地盖过了钻狗洞的不适,他跟在斯钦巴日后头缓慢地在那狭小之处挪移着。 怜枝直觉浑身不适,直觉自己从头到脚都爬满了虫子。 可等双手被人抓住,又随着那股力道被拉出这狭窄的洞穴时,沈怜枝又庆幸于自己跟着斯钦巴日出了宫。 三更天,天黑沉沉的,斯钦巴日是觉得没什么可玩的,可沈怜枝却头也不回地拉着他前走,周宫及其边上万籁俱寂,可前头却很热闹—— 怜枝不无骄傲地指着不远处那片耀如白昼的灯火道,“长安是个不夜城——你看,好漂亮。” 斯钦巴日来了这么些日子,东逃西窜的,也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虽觉惊憾,可面上却不乐意表露出来,他轻轻哼了一声,“有什么可乐的,一群夜猫子罢了。” 沈怜枝嗤之以鼻:“你懂什么。” “我今日就带你开开眼!” 雪停了,逝去的风雪带走了近来围裹在怜枝身边的郁气,四处高悬着灯笼,灯下火红的穗子随风摇曳,从前所不屑一顾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珍贵,怜枝甚至舍不得眨眼。 斯钦巴日转头看着他——灯光如水流般在怜枝眼底流淌,熠熠辉光,太明亮了,几乎让斯钦巴日无法移开眼,这么久以来,斯钦巴日第一回看到怜枝发自心底的笑容。 像是蒙尘的珍珠终于被洗净了,展露出流丽的底色,斯钦巴日看的出神,直至怜枝拽了拽他的衣摆,人才清明了些。 “宫外的灯比宫内的好看多了。”怜枝道,“永远都是这样。” 斯钦巴日接他的话茬,“为什么?” 他的确是不明白,在斯钦巴日看来,这外头的灯纵使美轮美奂,却也不比周宫中那些宫灯精致华贵——哪怕他对周宫有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斯钦巴日只有小时才随着苏合大单于来过一两回,小时的印象已不明晰,只记得周宫华美……当初他为了挽回沈怜枝甚至想为了他在草原上也修一座宫殿。 可等他再来周宫,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愚蠢——的确,周宫令人惊叹。 怪不得沈怜枝当时不愿意走,在两相对比之下……他倾尽所有给沈怜枝的,也只是拙劣的赝品。 甚至连赝品都被烧毁了。 尽管已过去一年了,斯钦巴日也早已决定将一切不甘都放下,可每每想起,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或许这是报应,他伤害怜枝后所应得的报应,老天残忍,却公平。 “因为……”也在这时怜枝开口了,他抬眼看向斯钦巴日,斯钦巴日不知他想起什么,因为方才怜枝眼底的笑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层薄薄的哀伤。 沈怜枝垂下眼皮,将眼中的一切都掩住,眼皮像雪白的绸缎,使得观心如雾里看花。 他摇摇头,声音却是掩不住的落寞。 “没什么。”怜枝终究道。 第86章 物是人非 沈怜枝第一回出宫,是陆景策带着他出去的。 十六七岁年少时总是闲不住的,读了那些话本子,沈怜枝对民间心驰神往,总是缠着陆景策问民间事,“与宫中有什么不同?”,“宫外真的像话本写的那样有神仙妖怪么?”。 怜枝抱着他的手臂,像每个讨喜的弟弟那样,向最亲近的哥哥无底线地撒娇,“景策哥哥……你告诉我罢。” “告诉你……”陆景策一直比他高一些,他微微屈膝与怜枝齐平,那双形态风流的眼眸轻弯,“怜枝很想知道么。” “嗯!” 陆景策弯起的弧度更深,他顿了顿,忽然煞有介事道:“唔……宫外的确有趣,不过仅凭一张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