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的元礼见势不妙,正要劝阻,却见一道海棠红的俏丽身影悄然搅乱了对峙的僵局。 “我们还活着。”红奴两指轻弹石坚剑身,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馅饺子放在了剑尖处,“我是鬼伥,我的郎君是尸族,我们还活着,你又怎么解释呢?” “你……”石坚登时瘪了气。 “什么正与不正,争了几百几千年,连三界将毁的时候都在争,怎么现在又要争,还有没有完啦?你活着,我活着,南星活着,不好吗?三界好不容易消停十年,你干嘛非要起干戈?”红奴两手叉腰,仰头连珠炮似的继续道,“萧泽说他是顾南星,他自然就是,不会错。你无凭无据,干嘛说人家是坏的?你是他情郎,还是萧泽是他情郎?” “你、我……你这个……小女子!” 红奴一番胡搅蛮缠,竟将石坚说得耳根通红,一气之下归剑入鞘,抱着瓷碗转身去寻自己的蒲团坐下,囫囵一口便将饺子尽数吃了。 见石坚松动,门人也都向红奴纷纷揖礼致歉,一股脑散去。 红奴得意地向许河汉一挑眉,后者抱着一坛酢器,拍开封盖,不消一盏茶工夫,原本稍显紧绷的气氛,竟被许河汉怀里那一坛泛着米香的醋稀释了不少。 “这么客气做什么,又不是刚认识,快吃呀,不然饺子都该凉啦。”红奴招呼着众人,见众修都不肯先吃,只得坐至首位──闻卿既已不在,她做为闻卿亲传弟子,自然是这昆吾山的主人。 “坐呀。早知你们如此生分,我就不费那力气包饺子了!”红奴佯嗔着将萧泽按在自己左侧,又向元礼招手。 元礼这时才再次落座,向红奴颔首后夹起一只饺子,只略嚼两下便急不可待咽下,长叹一口热气:“红奴姑娘的手艺更胜往昔。” 见道尊动筷,其余修士也终于不再拘谨。十年前众人得红奴照顾,一直对红奴所备菜肴念念不忘,今夜虽然只有饺子,但皮薄馅大,又有香醋为佐,都不由感叹自己的胃口从未这般好过。 红奴对于自己烹饪手艺一向自得,此刻听得众修夸奖自然照单全收,俨然一副家主做派。 半个时辰后,月牙攀至中天,众修早将饺子吃尽,交谈声也渐小,不约而同看向首座方向。 “红奴姑娘……”元礼斟酌着开口。 “我知道,十年为期,今天是最后一日,没有任何变化。但红奴感念诸位特意前来。”红奴道。 许河汉将红奴特意为闻、孟四人准备的点心与饺子端来,红奴亲手煮熟,仔细码好盘后,端至泥像前。 红奴素手将闻卿泥像前的果酥盘摆成品字形,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众修同时坐直腰背。 “君上。”红奴朱唇轻启,喊出这个在昆吾山几乎是为禁忌的称呼,郁堵在胸口数年的思念便化为滔天洪水,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君上,您当初答应我,要陪我一起回家的,我都自己走回来了,您莫非忘了归家的路吗?” 红奴肩头带颤,显是要哭,却忽然仰起头,深深将冷气吸入胸口。 “其实当初那劳什子归墟说的什么狗屁话,我不信的,但我信您。我只知道您答应我和鬼伥兄弟的,从未食言过,所以十年也好,百年也罢,红奴便守在这山神殿,等您回家。” “红奴姑娘。”一只手搭在红奴肩头。 “闻仙师、孟仙师舍身成仁,霍将军与亦真师叔亦以身殉道,皆是为了我们能够继续活下去。还请红奴姑娘切勿哀思过重。”元礼轻声宽慰。 盛满饺子的瓷盘热气袅袅,蒸腾上浮,将泥像的面孔也熏得几分模糊。 两行血泪自眼角滑落,红奴垂下头,用指尖将泪珠抹去,刚要起身,却听“扑通”几声闷响,红奴转头,见鬼伥四兄弟也不知何时扑在泥像脚下,老四慌忙中还被老三绊了脚,仰面朝天摔得结实。 红奴方瞪眼看过去,鬼伥老四便嘿嘿笑了一声,红奴自知老四故意出丑便是要逗自己发笑,正要弯起嘴角应付,背后却忽传来“当”一声脆响。 “噫乎──” 一道低沉男声乍然而起,简单两字音节,却引人全身发颤。 众人同时转身,看向那道枯柴般的身影。 萧泽单臂架在木几一角,几上玉杯倒扣,一根竹箸搭在杯脚,显然方才发出声音的,便是这只杯子。 “噫兮乎──” 萧泽不避众人目光,再次长吟一声,手中竹筷轻敲杯底,又是一声脆响,敲散昆吾山头微醺的薄云。 萧泽右手向旁一递,身旁的影子便似知晓他心意般将他扶起,萧泽颤巍巍站起身,左手在胸前衣襟摸索片刻,满意地掏出一瓶白玉酒壶,走到闻卿泥像前停下,仰头,扬眉,深吸一口气:“疏勒盛产美酒。仙缘难逢,有月有友,若不饮酒,岂不辜负这天道无常?” 不等任何人回应,他便拧开壶盖,将那乳白色酒液倒入手中玉杯,酒香见风即散,连从不喝酒的修士都忍不住挑动了眉头。 “池崖琼酥。”萧泽垂下头,天上残月映入杯中酒,显得几分飘渺,“脱胎于胡人的马奶酒,以木桶封存,经年发酵,是为池崖独创,也是难得一尝的御酒。” 无人回应。 嗜酒的闻卿为天下人消解了魂魄,爱他的顾南星为自己变成了傀儡。 萧泽轻笑一声,举杯饮尽,继而猛地转过身,抄起桌上竹筷,“叮──”的敲在杯壁。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不加任何修饰的声音,粗犷喑哑,被昆吾的山风搅乱,愈显悲凉,天子脚底虚浮,眼尾泛红,不知是醉是哭。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萧泽长吟一句,高举酒壶,对月相邀,却忽然脚下一绊,险险跌倒,顾南星急忙去扶,他却摇头挥手,自行站稳:“我虽已不中用,此事却需我亲自来。” 萧泽自嘲轻笑,随即压低壶嘴,乳白酒液如一丝银线没入土中。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酒香四溢,合着天子的低吟浅唱,酒不醉人,萧泽却早已熏熏然洒下热泪。 “仙师,老友,救世之恩,我替凡人谢过!” 萧泽放声长啸,抖开衣袍,旋身,双膝咚——的砸在冰凉地面。众修讶然沉默,齐齐看向这上不跪天下不跪地却跪倒在泥像之前的天子。 萧泽不顾众人目光,双手扶地,缓缓弓腰,前额、鼻尖依次触碰地面,伴随着众修不由自主的吸气声,郑重稽首。 三叩首方过,萧泽再直起身时,地面已有一滩赤色痕迹,萧泽踉跄起身,奈何忽然气短头昏,眼前一花便要摔倒,一双宽厚手掌却及时托住了他。 “我代修士谢过!” 玄云掌教袖口的仙鹤展翅图案一闪而过,元礼向萧泽略一点头,已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