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咫尺距离、方才还哭得娇滴滴的柔弱少女会突然飞来一拳,正正好地砸在他左眼之上。 那蓄满浑身力量的一拳,又快,又重,又猝不及防。 没人能想到,一个凡人女子敢向昆吾仙境的长老挥拳动手。 照影天的值守弟子全都瞬间瞪圆了眼珠子。 “痛不痛!感同身受了吗!” 这一句,她喊得几乎破音。 天玑君踉跄后退半步,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的手还在因激动和后怕而发颤,但她仍强自镇定,对愕然呆愣的摇光君,一字一顿地道: “让谢兰殊来见我。” “这些话,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 即便是穿肠毒药,她也要他亲自端来。 ……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啊。 就连一向放浪不羁的摇光君都忍不住咂舌。 天枢道君的小妻子,可比他有趣多了。 回过神来的天玑君怒不可遏。 自少女进来以后,他其实从未仔细看过她是何模样,现下挨了这一拳,在他眼中那面容模糊的影子才似是有了鼻子眼睛,入了他的眼。 “谢姑娘!我昆吾仙境敬你三分,你就要拿这三分颜色开染坊是吗!” 除了摇光君之外,其他几位长老也变了脸色。 长老们活了上千岁,怎会看不出她动手打人是其次,想弄出动静引起天枢道君注意才是目的。 天璇君悠悠道: “看来,谢姑娘是不打算好聚好散了。” 昭昭还未品出他话中深意,空气的流速忽而变了。 一瞬的凝滞后,一股令她几近窒息的威压如山倾覆、如浪席卷而来,在这股力量面前,任何想要抵抗的念头都是徒劳。 昭昭几乎瞬间跪倒在地,膝盖在石面上砸出沉闷一声。 好痛。 昭昭从未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几乎瞬间泛起泪花。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膝上剧痛难忍,而在场众人,却连一步也未跨出。 “天璇君——” 摇光君眯了眯眼。 “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我只是想让谢姑娘明白,并非我们从中作梗,她与天枢此生无缘,实是两人身份悬殊,一点威压便能让她站不起身,她要如何站在天枢道君身边?难道去做个摆件?做个宠物?” 昭昭试图挣扎起身,却像是被随意摆弄的偶人,是跪是站,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便是身份悬殊。 这便是……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天堑。 摇光君叹息一声,似乎也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并未反驳。 只不过—— 他侧头瞧了昭昭一眼,只一眼,昭昭便感觉到身上威压如潮水褪去。 她能站起来了。 “道君就在最高处的第三十三宫。” 摇光君笑了笑。 “若想亲自要个结果,就跑着去吧,谢姑娘。” 以这姑娘的倔强,不让她今日见到天枢,她恐怕死也不会甘心。 “——摇光君!” 众长老皆露出怒容,昭昭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一刻也不敢停,连一句感谢也来不及说,她忍着膝上疼痛,转身夺门而去,直奔昆吾仙境的至高处。 正值破晓。 云销雨霁,霞光漫天。 昆吾各派上早课的弟子们三三两两朝着学宫而去,却见一个浑身泥水的凡人少女从照影天里冲出,三步并做两步跳上通往离恨天的长阶。 “我眼花了吗?怎会有凡人在此?” “她这是要去哪儿?” “看这势头,该不会是要去离恨天吧?” “她不要命啦?没人拦着她?” 众弟子议论纷纷,有人想拦下她让她别擅闯道君禁地,却被一道无形中的力量隔开。 长阶设下了结界! 是天枢道君! 谁也不知道此女是谁,究竟发生了何事。 昭昭自己更是不知自己已身处结界之中,不知道此刻除了她之外,再无人能踏上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长阶。 长风呼啸,她的眼中只有长阶尽头的所在。 不知爬了多久。 昭昭跌倒在第三万七千五百四十三级台阶前。 她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力气,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迟迟没有起身。 “谢兰殊……” 独自翻越万水千山时她没有哭,被昆吾的长老们欺负时她也没有哭。 却在离他只差几级台阶时,昭昭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去见他的这条路上。 “谢兰殊……” 她带着哭腔,匍匐在台阶上,仿佛自言自语。 “我走不动了,谢兰殊,你能不能也努努力来见我,我真的……真的走不动了……” 脚上的绣鞋早已被这一路磨得破破烂烂。 昭昭看着那鞋上花纹,还能记起青年披着外衣坐在窗边给她做鞋的模样。 那只握剑握笔的手,拿起绣花针却有些笨拙,歪歪扭扭绣了好几日,总是温和平静的青年也难得露出几分苦恼神色。 ——原来兰殊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少女吃吃笑着扑到他怀里,青年小心翼翼将针线收好。 ——做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做的鞋我肯定舍不得穿,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啦。 青年却只是含笑摇摇头。 ——不行。 ——夫人不是想去四方游历吗?我想让夫人穿着我做的鞋,走遍万水千山。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而承载了她无数相思的那个人,端坐于凡人难以企及的至高处的那个人—— “谢兰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着我?” 就算昭昭再怎么想自欺欺人,想骗自己他有多么不得已。 但那些长老们并未追来,长阶下围观的弟子们也都没有上前阻拦,到了这个地步,她心底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他自己,不想再见她,他在等她知难而退。 关节处传来刺骨的痛楚,昭昭摇摇晃晃地起身,抬起头望向云雾深处那遥不可及的金顶仙阙。 在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比起爱或恨,或许称之为——不甘,更加准确。 她,不甘心。 云雾掩映后的金顶宫阙巍然如山,静静俯瞰众生。 一个凡人要用什么才能胁迫一个高高在上的道君呢? 昭昭想,她仅剩的武器,唯性命而已。 “如果我就快死了,你会来见我一面吗?” 十八岁的少女还太过天真,没有人告诉她,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来决定,是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 昭昭看了一眼身后如深渊般的长阶。 “谢兰殊,从这里摔下去的话,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微微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