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另外一个生命信任和依赖的时刻。 很难说这是不是皇帝对这只突然闯进他生命里的小绒球生出一种奇怪占有欲的缘由。 起码此时此刻,在云棠正睡成一张小猫饼摊在他手掌心的当下,他不愿叫更多的人看到它。 “神兽年幼易困倦,朕先带他回内殿休息了。今日的经讲便到此为止,大夫请回吧。” 皇帝微一侧目,侍笔的贴身宦官就静默躬身,将知机告退的卫大夫送出了清平殿。 男人覆住小猫周身的龙袍好像也把某种轻快的源头隔绝住了,随着卫大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宫室尽头的廊柱,一种逼人的寂静渐渐迫降在这座华美森冷的广殿里。 如果说方才侍人、宫女那种不自觉望向云棠的面容和喜爱向往的眼神构出满殿无声的热闹,那么此刻,他们就成了一个个闭绝五感的石塑泥雕,好像已消弭了所有活生生的情绪。 睡着了的猫崽没听到此刻脑海中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当然也无从体味他睡去后这渐暗的殿中压抑的气氛。 而云棠这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得很长。 他不知道傍晚时宫殿里那种孤冷的寂静才终于被奏报的暗龙卫打断,十几封西北东南的奏报被一路加急传回皇帝手中,教派的倾轧、一城一郡连成片的百姓流血械斗,而过去常年处于阮系控制下的地方政权从来闭目塞听。 黎南洲就像一个终于清除完家中虫害、忙于收复治下良田的主人一般,正大刀阔斧地将一座座混乱的城池拨正秩序,重新写上他自己的姓名。 “扶持马向忠,”黎南洲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吩咐暗七,“命卫涛暗中给白鹤教在吴郡洲的传经布教行方便,再派几个间人到祝家庄和……李渭河庄,挑动这两家主人,囤积秋粮,水淹下塘。” 西下的太阳落入山峰,带走了黎南洲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他倒也没觉得冷,不知何时被无声的侍人点亮的灯火,将一团跳动的明黄色映在他冰雪般英俊年轻的脸上。可皇帝恍无所觉。 这一切——温度、光亮、声音,对皇帝而言都像他记忆中的母亲的怀抱一样,很难再去体味或者感受到了。 —— 知觉是从皇帝搁在膝边的手掌心开始慢慢恢复、重新回到他骨血中的。 一种毛绒绒的窸窣好像挨着他掌心的皮肤苏醒了,两句极娇嫩又低弱的「嘤」声倏然降落在一室严酷的冷寂中,然后是慢腾腾扑棱起来的小白爪,在皇帝的膝上舒服地伸着,把整个猫崽抻成一只长长的、只有小肚子微微鼓起来的毛条,再倏然团起,四爪连着尾巴都团抱起来—— 前爪捂住眼睛的猫崽尚还迷蒙着,那种仗义自在的舒坦娇憨却已在顷刻间将所有的泥雕石塑唤醒了。 宫殿的主人苏醒了,一殿的侍从宫人自然也都重识了五感。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落在那小小的毛团上。 黎南洲在这时刻却无暇再留意其余人觑来的目光了,他也不自觉地紧盯着那个一睡醒就精神百倍、神气活现的小东西。 云棠睡就睡得猫脑袋成了猪脑袋、仿佛被人偷走了都不知道,一醒来却立刻元气满满,觉得小小的身体里涌动着澎湃的能量、仿佛正有征服世界的使命亟待他去完成—— 他踩在黎南洲的手腕上抖了抖耳朵,而后下肢发力倏然跳上了皇帝的御案,目光在这座暗下来的宫殿里梭游。方才的「床铺」黎南洲此刻已经不配得到神兽大人一眼的回顾,他这会儿不想要这仆人的侍奉了。 神兽大人一双神目如雷似电地紧盯住殿中灯火,然后发现那妖怪投来的魑魅虚影正在——咦?正在黎南洲的鼻子上晃动。 云棠瞬间转过身,在皇帝挑眉的神情中面对他稍稍后退两步,而后伏低身子,在所有好笑的眼神里严肃地晃起小屁股—— 然后他勇敢地扑上了皇帝的头! 第4章 猫崽的速度太过迅疾,又事出突然,饶是他那小爪尖还十分幼软,也依旧在皇帝颧弓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色抓痕。 殿中侍人反应极大,大半惶惶然伏身叩首、下意识地呐呐请罪,总掌太监立刻肃着面目急步上前,内殿女官张罗着请医拿药,指使至少两队早前云棠都不知道她们藏在哪儿的宫女端来清水、布巾、创药、纱布、剪刀,等等等。 云棠此时到底还是一只很小的小猫,本质上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神仙筋骨,只有一身风一吹就贴在身上的乳毛。纵然胆气极大,这样的阵势依然让他本能地被刺激到了,难得的老实下来。 他对待黎南洲向来是那么随便,如今甫一伤到人家,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干了坏事的,他却反倒立刻回身跳开,站在黎南洲身前的案上,不远不近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男人了似的。 大概猫向来有种天生的多疑,云棠又是其中最心思多变的翘楚——黎南洲能感觉到:就在瞬息之间,这小崽子看他的眼神就不亲近了,反倒有种惊恐的审视。 皇帝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时看到这小东西的反应,却立刻有一种尖锐的不快从他心底翻腾起来。 “没事,过来。”皇帝按捺心思,端着微笑冲小毛球伸出手。 云棠却被他的手惊得往后一缩,继而在原地好像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掉头毫不迟疑地跳下了御案,往反方向跑去。 猫崽的身子还幼软,跳下去时太急切,不小心把下巴磕到地上跌出一跤。可它却没作停顿,只是狼狈地打了个滚,就继续头也不回地离皇帝越来越远。 那一股无来由的火气瞬间爆裂开来,黎南洲倏地站起,抬手便挥退了还在颤颤巍巍围拢过来的侍人: “站住,回来!”男人压低声音喝着那个没有良心的坏毛团,语气有几分失却了往日的温和。 掌中之物的违逆似乎比外人的冒犯更容易叫人惊怒,尤其是当你错觉他已满怀爱意待你、信任依赖于你,而你也隐约察觉自己正越发喜爱他的时候。 不过黎南洲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话语中透出的戾气,立刻警觉:恐怕刚刚这一喊会把那坏东西惊得更要跑了。 出乎意料地是,那小崽竟站住了,傻乎乎地抬着一只小毛爪,隔着深深的殿堂站在宫门口侧头往回看,好像在离开的档口又起意观察他,好像在像人一样思索着什么,又好像正犹豫着要跑不跑的。 黎南洲第一个念头绝对是立刻呼喝侍卫去捉它。 但是那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种来源神秘的预感打消了,好像他就是知道——那些侍卫未必能捉住这小东西,反倒会叫他彻底惹着它。 “你抓了朕,怎么反倒像是朕把你得罪了?”黎南洲好气又好笑。但是云棠没有真的撒丫子跑没影,快窜出去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