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的皇帝在场,小祖宗自然没有他们操心的资格。 没见他们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祥瑞连番嫌弃躲开, 也丝毫不以为忤, 反倒很快重整姿态,又朝祥瑞挂着的小树走过去,脸上还好模好样地端起来那种温柔到骇人的笑。 “乖乖, 怎么了?”皇帝很平静地对着树杈上的小家伙伸出手,语气低沉和缓, 仿佛带着无限纵容的含义。 黎南洲一开口就把人全吓住了。 很奇怪, 皇帝的亲昵温和对于第一次旁观的小宫侍们来讲非但不觉得动容, 反而总有些不可名状的恐怖,就好像你潜意识中能想象的最恐怖的存在突然在你面前摇身变得和煦—— 明明在他们的认知里,陛下该是一直都很慈爱和善的,他们一直以来的战战兢兢只是惧于管事的严苛、皇权的威严,和他们自身不幸的飘零。 但见到皇帝真正满怀温柔的此刻,黎南洲真实的爱意与他在别人一直以来的浅薄概念中那种虚无的慈和,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又荒唐的冲突,让人下意识地汗毛直立。 那些蒙昧的小宫侍们自然无法理清自己此时的感受,只是自小到大活在风吹草动里的动物性在这时为惊恐的他们敲响本能的警铃。 皇帝此刻没有心思分出一丝多余的注意力给外人,但秦抒注意到,离得近的几个小太监不知何故发起抖来,已是有明显的失态了。女官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而另一边,云棠只是无意识地低下头朝下面的黎南洲看了一眼。 猫崽其实听到了黎南洲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熟悉的动静好像给了正处于头脑风暴中的云棠一点充满包容的指引。 可那还不够,云棠确实听到了黎南洲说话,但是那颗小猫脑瓜依然处于严重过载的状态,根本无法处理这条信息。 所以小猫的大脑就处于一种听见了,但又没听到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云棠的理智很难再控制他的行为,去给予黎南洲一个积极的回应。 实际上这时候在场的人虽多,当下的场面却很安静。除了皇帝旁若无人般轻柔和缓的诱哄,天地间只有微微的风声和些许虫鸣。 只是云棠总感觉自己正处于一场沸腾的喧嚣中,无数不知是周围真实的、还是他思绪里幻想的人影正在他脑海中被扭曲摇晃,他们好像正散发出星星点点惨绿艳红的荧光,他们狂热地注视着他,用那种渴慕到激烈的目光望着他、盯死他,期许他给出一点点情绪的回应。 那些影子正制造出巨大的哭泣、尖叫,种种充满疯狂感情的声音。 这种声音就正在定义着他,试图塑造出他,造出一个盛装期待与幻想的模具。 云棠好像隐隐感觉到,在这之后他就会—— 他就会什么? 有一些尘封在脑海深处的画面渐渐松动起来。 不。 猫崽在树杈上晃晃脑袋——不。他只是在瞎想,只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场面太混乱了,沉闷压抑的空气才引爆了他混乱的思绪。 云棠想——他必须,躲开这里。 他要暂时先自己待着,他需要安静。 云棠边迷迷糊糊想着,边动作不停地往之前看好的目的地努力。 小猫颤巍巍地抓住矮树更高处的细枝,丝毫没有犹豫地借着枝条柔韧的力道,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将自己甩到离库房屋檐更近的一侧。 但是这个操作对于他这样的小猫来说并不是毫无难度的。放在平时,他也要专心致志于脚下的行动才行。 云棠两只凭本能挥舞着的小爪子在皇帝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不小心抓空了,那小得可怜的粉肉垫很快就无力地从屋脊左侧狠狠擦过。 一瞬间紧张带来的肌肉僵硬下,云棠整只小猫都偏离了有依托的地方,几乎大半个毛球从树冠外悬空出去。 这种高度紧张的感觉对于黎南洲来说绝对算开天辟地。男人这时一点声音也不敢再发出了。 他面色铁青地注视着云棠的位置,速度极快地向随从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跟着自己、以免再吓到此刻如惊弓之鸟的小东西。同时他自己脚步放得极轻,像生怕惊动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朝猫崽正下方移动过去。 好在小猫生来便拥有掌握平衡的天赋。云棠在落空的刹那把身体扭转出不可思议的角度,于千钧一发的刹那险而又险地将自己挂住了。 只是猫崽此刻的处境仍然不妙。 在庭中的人看来,那小小的毛球正可怜兮兮地把自己挂在檐角,半个身子和两只伶仃的小脚全部悬空,在冷风中抖成一小条颤巍巍的小猫皮。 只是小神兽前爪抓紧了檐角,脚下却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可凭依。那两个吊在空中的小脚正努力地往上蹬,可许是神兽幼小,气力有限,这又急又快试图脱险的尝试也只是徒劳。 场内的宫人很快注意到,小毛球似乎在快速地失去力气了,它原本不断发力的后腿正在变慢,同时一次次降低脚丫到达的高度,一回比一回更远离那窄小的瓦皮。 莫说庭中的侍人此刻都怀起跟小桃如出一辙的焦急,便是向来风轻云淡的青年帝王这时也五内如焚,强忍着一腔急怒。 一些可怕的场景此刻根本不受控制地自黎南洲脑海中频繁生出,每一种都是他如今完全无法接受的后果。 ——他有多久没有尝到过这种滋味了? 这个小东西——它根本不是上天送来的福音。说它是个祖宗还差不多,专门跑来祸害他这个皇帝。 也许黎南洲此刻才获得了真正的清醒。但是显然他醒悟得太晚了。 时至今日,他完全陷了进去。他已是心甘情愿受这场造化之苦了。 既然他根本无从抵抗小祖宗的可爱之处,又怎么能忍心把一切煎熬磨折怪罪给小猫咪? “等你下来……”皇帝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等你下来,看朕怎么收拾你。” 一种类似于家长看到孩子在大马路正中间玩泥巴的激怒焦虑在男人骨血中持续爆炸,将黎南洲常年维持于内心深处、保留在情绪层面的得体摧毁殆尽。 而云棠就是在黎南洲此刻高度紧张的瞩目下突然感觉到前爪乏力。 在那个瞬间,猫崽好像渐渐力竭,搂不住翘起的檐角了,他一只前爪突然从着力点松开,另一只小爪根本撑不住那已经在空中坠了好久的身体。 整个毛球好像在半空中歪了一下——起码黎南洲当时的视角看到的是这样。 然后云棠整个翻滚了一圈,就从脊檩的另一侧、从库房宫室背对人群的那一面滑落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宫人已在秦抒的示意下轻手轻脚往云棠的方向围拢了,随时待命准备接住这金贵的小东西。 但是他们没防备猫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