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默了默,道:“我从不信天命。” 姜锦轻笑一声,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没说自己信或不信,只道:“裴公子自己都不信的话,居然也会说来安慰旁人。” 额前仍有冷汗,姜锦的眼神却宁静得好似一枯死水,她低声道:“方才做了噩梦,倒叫裴公子看了热闹。” 姜锦眼皮沉沉,话音却是轻飘的,她在枕头上蹭了蹭,努力将瘦削的肩膀支起来。 她不习惯躺着仰视别人,更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没有力量的一面。哪怕是在前世病重的时候,见到裴临,也会尽力掩饰自己的病容。 那身狼狈的湿嫁衣倒是早换掉了,现下她身上穿的是再朴素不过的粗服短打,半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是难得的柔婉姿态。 裴临没说话,只倒了一盏温茶水,递到姜锦手边。 她接过茶水,极客气地又道了一声谢,才凑在盏边浅啜起来,氤氲的热气里,眼泪啪嗒啪嗒往里掉。 裴临几乎以为她已经忘了方才那一问,可紧接着,等她拿茶水润过唇,泪水也顺着热气一起蒸腾干净后,却还是波澜不惊地再开口了。 她咳了两声,问:“方才的问题,不知裴公子……可有心情答否?” 心念百转千回,裴临缓缓抬起眼帘,面上丝毫不显,“姜娘子何故会有此问呢?” 姜锦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她向来直来直往,眼下也没有打算绕圈子,“裴公子本不应出现在此处,不是吗?” “察觉我被人劫走、冒夜相救,这似乎还在‘知恩图报’的范畴。可是随我一路往前,连缘由都不问一句。” 她顿了顿,略歪着脑袋,稍加思索,找到了合适的形容:“我怎么觉得,裴公子对我,很是纵容呢?” 分明屋内只有他们两人,裴临却没来由地有了些自惭形秽的感受。 她是足够坦诚的人,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起了疑心也不打机锋,有话直问。 迎上姜锦清凌凌的目光,裴临心底隐痛,他轻垂眼帘,掩去眸间晦暗不明的神色,摆出了刻意轻快的语气:“姜娘子心思如此敏捷,想必前夜里发生的事情,一定都还记得。” 姜锦没想到裴临会骤然提及昨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是中药了,不是失忆了。那晚的记忆虽然都像隔了团红云似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是倒在一处的两个影子,她总还是记得的。 啊……其实她这也和酒后乱性差不多吧。 在马背上喝着风的时候,姜锦其实就回过那股子尴尬的劲来了。 比如,她是怎么把人给怼到墙上,又是怎么喊人夫君的。 这算个什么事儿?她把这辈子的裴临,当成上辈子的给睡了? 主要是睡上辈子的他在她记忆里实在是一件太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以至于她一点异样都没觉出来。 不过,也正是在这灵光乍现的瞬间…… 此时此刻,姜锦倒不紧张,她放下杯子:“是我唐突,冒犯了裴公子。裴公子要我负责,也是使得的。” “姜娘子不怨怪在下乘人之危就好,”裴临的眼睛始终落在她的脸上,“我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无需谁来负责。” 清醒的……好不容易稍加平复了的尴尬情绪卷土重来,姜锦眼皮一跳。虽然她的记忆有些断片,很多细节记不清楚,但那时的感受总还是记得的。 她抬眸,环顾了一眼这间客房,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裴公子想来出身高贵,要我负责也是负责不起的。不过,裴公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如此助我。” 她的眼底一片清明,像是可以洞穿人的内心,裴临没有回避,只是道:“那夜火光扑朔,姜娘子一直念叨着在下的名字,又念叨着要去救人,会感到好奇,想必也是人之常情。” 他并不清楚姜锦到底还记不记得清楚那夜的细节,诌了两句,否则实在是不好解释。 倒让他误打误撞碰上了似的,姜锦闻言,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竟没再追问。 她还不至于粗枝大叶到如此地步,从前一道行兵打仗时,她的直觉和反应有时他都自愧弗如。 裴临清楚得很,他会轻而易举地猜到她的重生之事,她却几乎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是因为他经历过失去她的痛苦,她的重生就像是一场反复杜撰终于成真的美梦。 她却不然,前世的他于她而言早就无足轻重,最多可供怀念,她当然不会像他那样,去搜罗那么多的细节去论证一个荒谬的事实。 姜锦此时也确实没想那么多,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嘀咕了一句“还行”,便掀起被子,一骨碌爬起来了。 裴临在旁叉着手,道:“这么着急去照料旁人,小心自己先跌一跤。” 话音刚落,姜锦刚趿上鞋的脚一崴。 裴临立马收声。 姜锦一点也放心不下凌霄,才没空理会这个乌鸦嘴。 凌霄小腿上受了一道刃伤,不过,在刚到客栈那会儿就找郎中来看过包扎过了,姜锦更担心的却不是这些外伤。 她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害怕这一次凌霄也会和前世一样去寻短见。 所以在凌霄醒之前,姜锦想要守着她。 甫一推开凌霄这间客房的房门,姜锦惊异地发现,房间里除了凌霄外,竟还有个仆妇模样的女子。 仆妇见有人来,起身解释道:“这位娘子,不是我擅自闯进来,是和你们同行的那位客官,方才找我上来帮忙看护。” 这一下可真是把姜锦惊住了。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娘你先歇一会儿吧,这儿我来,等下我若要休息,再请你来搭把手。” 她心下闪过千百个念头,却还是暂且压下了。 直到窗外头晓色低垂,姜锦伸手碰了碰凌霄的鼻尖,她还是没有一点要醒转的意思。 姜锦压下心头的不安,去找了那仆妇来帮忙,自己则去客栈楼下,叫了几个菜上来她房间。 等菜上好,姜锦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去叩响了裴临的屋门。 她巧笑倩兮,“裴公子陪我忙活这么久,出人又出力,要是连顿饭都舍不得请,那我真的是不用做人了。” 她一改回避的态度主动来找他,裴临微微有些意外。 不过,在随她一道走到了支起的简陋饭桌前时,他终于明白,姜锦意欲何为了。 桌上三个菜,一道莼菜鱼羹、一道葱油鲤鱼、还有一道鱼脍。 可以说是一桌全鱼宴。 姜锦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不过怎么看都有一点等猎物跳进陷阱的阴险意味。 她强按着裴临坐下,自己主动坐在了他对面拿起了筷子,“这边的小二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