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了, 都在无声的僵持着。 忽然“吱”一声响, 屋里的门打开, 董家阿婆走了出来。 她和村长不相上下的年纪, 样貌却要老上许多,两鬓霜雪一样白,眼周布满皱纹, 苍老的不成样子。 门一开, 董家的小孙孙平小子也跟着出来了, 老妇往里头指了指,哄道:“去和阿爷呆着。” 董平拉着董阿婆的衣袖子,不愿意走:“不嘛。” 老妇满是褶子的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领着小孙子进门去, 安抚好他,才又出来。 瞧人出来,董大壮支支吾吾喊了声:“阿娘。”便又缩着颈子窝回去了。 董家从来他媳妇儿管事, 他窝窝囊囊惯了, 闹出事,也挑不起个儿。 老妇看看林白梧, 又看看渊啸, 缓声道:“咱俩家邻着这么多年, 好久没好好说回话了。” 林白梧不言语, 却也想起好多年前、董大还没娶媳妇儿的时候, 他也曾受过董家阿婆的好。 那时候,林大川当爹又当娘,还得做工赚小钱,许多时候顾不上他,两家离的近,董阿婆也曾给他送过吃食,抱着他哄;还有董二力,这汉子敦厚老实,旁的如何起哄,也不曾说过他一句坏话。 小时候的印象不多清楚了,可林白梧总也有记忆,那种一想起来也温暖的记忆。 他看着董阿婆拘谨的笑,心里便不落忍,想着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老妇搓了搓手:“梧哥儿,你家要银子、要菜,这都应当,可这几年遇天灾,收成都不行,折算下来,确实没那多钱。” 董大壮听他娘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心里可烦,歪起个头:“阿娘,您和他们讲这个啥用!” 董大媳妇儿抻起颈子,附和:“他们就是黑心黑肠的讹人呢!” “你俩可闭嘴吧!” 老妇叹了口气,轻着声问:“我想着打个商量,这菜能不能分着批的还你家啊?” 见人不言语,老妇又道:“今年老天爷行善积德,收成才好一些,可我家六张嘴,全指着地吃饭,你看能不能先给上部分,等下一茬地种起来了……” 林白梧看不得一个年迈的阿婆,如此卑微的求他,他正要说“好。” 董家媳妇儿却嚷起来,她捶胸顿足:“啥啊!平小子这年纪,马上就得念书了!我省吃俭用、抠抠搜搜为了谁啊!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啊!您一张口就要给地给菜,到时候平小子也别送去书塾,搁家里种地吧!” 董大壮皱起眉:“老董家种地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继续种地了。” “种地种地!种地能有啥出路?!和你一样,还是和你那个没出息的弟弟一样!老天待你好些,你还有口饭吃,老天薄待你,你就得吃糠咽菜!” 她忽然“呜呜咽咽”哭起来,伸手抹着脸,冲林白梧道:“你林家眼瞅着过好了,井打了、房子建了,也不是那个差钱的人家,咋非对着我家过不去!你这是要菜吗?你这是要我家的命啊!” 林白梧起的那点恻隐之心,荡然无存了。 前几年天灾,家家户户过的都不好,阿爹又伤了腿,若不是渊啸来了,他家还得在苦难里苦苦挣扎。不会有救世的人愿意出手帮上一把,更不会有欺负他家的人、良心发现对他好。 可而今,他家过的好起来了,以前的委屈都不叫委屈了,就得平白无故的受着了,人是容易忘了疼,也无法感同身受记起别人的苦。 他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纠缠:“三分之一,这茬儿菜的三分之一,给我家。” 董家阿婆连连点头:“成,成!” “成什么成!”董大媳妇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您这一张口就出去三分之一,您当菜是那么好种的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全都喝西北风去吧!” 林白梧嫌吵,只对老妇道:“董阿婆,您说的话算数吗?” “算。”老妇佝偻着背,“这些年,我家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多包涵。” 林白梧看向徐连山:“麻烦村长给我家做个见证。” 天色已经很晚,徐连山早就烦得透顶,他听了话,点了点头:“董家媳妇儿,你也别闹了,这事解决好,大家冰释前嫌,还是邻居嘛。” 董大媳妇儿眼泪糊了满脸,两手揣进袖管子里,窝着不吭声。 事情既已说清,也没留下来的必要。 三人出门去,与来时不同,走时再没人相送。 圆月如盘,悬在摇曳的树梢,照得天际亮堂堂。 徐连山“哎呦”直摇头:“可是为了你家这事儿,给董家媳妇儿得罪个透。” 林白梧心里虽厌恶,面上还是恭敬的作了个揖。 到门口分路而行,渊啸牵着林白梧回了家。 夜晚的油灯昏黄一盏,将两道影儿拉得老长,林白梧问:“村长那么个人,你是咋给请来的啊?” 渊啸憨笑:“他看上苍菇子了,我应了,给他采半篮子。” 苍菇子,那东西只有山东坡才有,林白梧锤他:“东坡那地界危险,老虎、野山猪多!咱家还有,你拿那些。” 渊啸的大拇指蹭了蹭林白梧的小手背:“你男人厉害,没怕的。” 两人回了屋,渊啸照例去灶堂烧水。 林白梧之前应过给渊啸缝个钱袋子,前些时候事儿忙,到近了才得出空。今夜的事叫他心绪不宁,摸了针线心里才安稳。 渊啸端盆子进屋,就见林白梧掌着灯、垂个头在小桌边缝缝绣绣,他喊他:“过来洗脚。” 林白梧“哎哎”应下,将针别进布团子里。 他才坐到炕边,渊啸就自然而然的蹲下/身给他挽裤腿儿了,他的大手粗糙,摸到腿、带着痒。 林白梧不习惯被人伺候,躲了躲,没躲过,只得由着他来。 渊啸拉个马扎坐他对面,轻声道:“这么夜了,就别绣了,把眼睛熬坏,我心疼。” 林白梧反身伸长手,将绣到一半的钱袋子拿过来给他瞧。 渊啸定睛,就见靛青的缎子面上,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老虎。 他伸手来摸,声音里带着喜色:“给我的?” 林白梧绣了好久了,都不咋满意,拆了缝、缝了拆,到而今,才绣了不到一半,他轻声道:“我没见过成年老虎,只能想着大猫儿的模样绣。它成年了,定也这般威风八面。” 渊啸点点头,对他的话很是赞同:“是可威风。” 林白梧笑起来:“可我想着老虎该是黑色的条纹,就想问问你,绣作哪样好。” 渊啸想也不想,道:“要银色的,我瞧着、银色的威风。” 林白梧不动声色的看他,脑子里那些个奇异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还不待深想,又马上摇头否认了,怎会呢……世上哪来这般慑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