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身体一直很不好,一生下来就爱哭,哭个没完,曹媪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旁的人可以帮她,阿檀自己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把那个小小一团的孩子抱在怀里,哄她、疼她。 及至稍微大一点,念念懂事了,特别依恋阿檀,黏在阿檀的身后,就像一只小尾巴,摇摇摆摆。她们母女两个没有一天分离过。 如今,阿檀迫于无奈来了刺史府,秦玄策还不肯放她回去,到这会儿夜深人静时,格外想得厉害,心肝宝贝的念念,今天吃饭有没有乖?睡觉怎么办,谁陪她睡,谁来哄她?阿檀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想得心都疼了。 睡不着。阿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马上听到秦玄策在床上翻身的动静。 阿檀赶紧屏住了呼吸。 憋了一会儿,憋不住,还是很愁,她又叹了一口气。秦玄策又翻了一个身。 阿檀捂住了嘴,把头埋到被子的更深处。 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花木丛中促织的声音,隐隐约约,唧唧啁啁,角落里鹅梨香的味道絮软而甜糯,渐渐从地面逶迤而上,弥漫在房间里,淡淡的,一点点。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玄策突然发话:“我口渴,要喝水。” 阿檀轻轻地应了一声,爬了起来,披上放在脚边的那件兔毛大袄,趿着鞋履,点了灯,去给秦玄策倒水。 富贵人家,夜里在外隔间都备着热水,用中空夹层的紫砂暖水釜盛着,底下架着玲珑小炉,里头熏着一小块银丝白霜炭,暖暖的。 阿檀倒了一瓯水,给秦玄策奉上去。 秦玄策坐在床上,看了看阿檀,阿檀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愿接触他的目光。他板着脸,喝了两口就罢了。 相对无话,后又各自躺下。 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了,阿檀朦胧地有了一点困意。 但是,她才躺了一会儿,又听见秦玄策发话:“我要更衣,过来,扶我起来。” 阿檀脸红了一下,暗暗“啐”了一声,没奈何,只得又披衣起来,走过去,毕恭毕敬地把大将军从床上扶了起来。 其实,他哪里需要她扶,不过是虚虚地搭了一把,当他的手握在她的胳膊上时,温度滚烫,她几乎打了个哆嗦。 秦玄策又看了她一眼,夜色里,那目光仿佛也是滚烫的。 阿檀把头埋到胸口。 秦玄策起床,去了净房,当着阿檀的面,大剌剌地把他的东西掏出来,阿檀实在忍无可忍,捂着脸,逃了出去,一不小心,脑袋撞到了门上,疼得她“嘤”的一声,差点没哭了。 身后传来他鄙夷的冷笑声。 他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及至后来回去的时候,阿檀神思还有点恍惚,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把自己绊倒。 折腾了好一阵子,把阿檀折腾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她躺了下来,咬着嘴唇,气鼓鼓的,忍不住抬眼看了床上一下,恰好和秦玄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的目光宛如烈日灼灼,又如黑夜沉沉。 阿檀“刷”的一下,拉起被子,又把自己的头蒙住了。 如是,又躺了一会儿,秦玄策再度出声:“有点热,你过来,给我擦擦汗。” 阿檀性子再好也生气了,她腾地坐了起来,怒视秦玄策。 美人娇怯,再生气也是风情妩媚,朦胧中,眼角微挑,水光盈盈,自然敌不过秦玄策一脸严肃,她瞪了半天,败下阵来,认命地起身,拿了帕子,去给他擦汗。 谁知道汗在哪里?他的脸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阿檀不想和他计较,敷衍地给他蹭了两下。 秦玄策躺在那里,气定神闲,端着一脸威严的神情,道:“脖子有汗。” 阿檀把帕子移下去了一点。 他的喉结明显的滚动了一下。 “再下面。” 那是锁骨,这个男人晚上睡觉的时候,领口敞开着,锁骨分明,清晰平直。 阿檀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下。 “还要再下面。”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起伏着,强壮而有力。 阿檀把帕子扔到他脸上,直接一扭头,走了。 就这样,他隔了一会儿又要喝水,喝了水就要更衣,再或者肩部酸腿疼,须得叫婢子给捏捏,整夜没个消停。 阿檀来来回回的,差点哭了,终于忍不住气道:“二爷,您究竟要如何?您若生气,打我一顿好了,不必这样为难我,您自己也不得清静,何苦呢。” 秦玄策沉默片刻,用低沉的声音道:“跟我回去。” 阿檀怔了一下,没有应声。 “你原本就是我家的人,逃走了三年,我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你现在跟我回去。”秦玄策酝酿了半夜,想了又想,把阿檀和自己都折腾得够呛,这些服软的话终于说了出口,语气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我不生气,你也不生气,过往的事情我们不再去提,回去就好。” “我不走。”阿檀含含糊糊地道,“我有念念呢,她那么小,我怎么可能把她扔下。” 这个好办。秦玄策马上道:“我准你把念念带上。” 阿檀却摇了摇头:“念念去了国公府算什么呢?奴婢之女,也是奴婢,将来她要低三下四地去伺奉别人,我不想叫她遭这份罪。在松平县,家里虽然不宽裕,但她是举人家的姑娘,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这才是舒心日子。二爷,您生来富贵,不懂得我们这样下等人的苦处。” 秦玄策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我什么都不追究了,你还是不行,打底要怎样?合着你翻来覆去的就是不愿意和我回去是吧?” 阿檀赌气:“对,我不回去,就不回去,您要逼我,我就一头撞死给您看。” 她又来这套,当初在凉州,秦玄策要送她离开,她就是这样,一会儿说要跳城楼、一会儿说要撞城墙,赖死赖活地倔着,如今还这样,这么大的人了,没半点长进,幼稚,荒唐。 秦玄策怒极而笑:“你为什么偏生要和我拧着,我竟如此不堪,让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跟我回去。” 他想着、想着,突然翻身坐起,一巴掌差点把床给拍塌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个死鬼男人,一门心思要赖在他家里?” 阿檀听得气恼又害臊,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干脆一口把灯吹灭了,又躺了回去,用被子把自己整个捂了起来,再也不理他了。 秦玄策叫了几声她也不应,见她躺下睡了,夜实在深了,他也不好再闹她,只能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气了半夜。 翌日,秦玄策醒来的时候,阿檀还睡着,在他的床边,地榻上。 她像是不安,睡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秦玄策仿佛觉得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