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大,人越来越少,彼此全都相熟。 地上的狼尸黑乎乎的,面目全非,修鱼鉴努力地辨认了半天,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快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修鱼稷茫然地看着面前依然熊熊燃烧的火堆,从身边的一棵矮树中摘下一片在他看来最完美的树叶,轻轻放入修鱼筀的口中。 从痛苦的表情、张开的大嘴上看得出,他死前是清醒的,且经过一番挣扎,最终牺牲自己保住了唐晚荻。 修鱼稷用力地捏了捏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悲伤。 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两个在狼族中跟他最亲近的人。 妹夫方雷盛,性情宽厚、彬彬有礼、学识广博、热爱文艺、既是他的亲人又是他的知己。 七弟修鱼筀,虽非一母所生,从小一起长大,帮他骂人、帮他打架、有事必来、有求必应、是他最忠实的兄弟和死党。 身边的唐晚荻忽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连忙俯下身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轻声叫道:“晚荻,晚荻?” 她的左脸从太阳穴到下巴,黄澄澄地涂满了兰金膏。左臂烧伤严重,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胸口,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滴泪涌了出来,她默默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约是伤口剧痛,顷刻间她双眼一闭,又昏迷了过去。 夜风冰凉,他接过修鱼鉴递来的一件外套将她的身子裹了起来。 “怎么办,六哥?”修鱼鉴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我们一共救出来多少人?” “十九个。十五个重伤,三个中度烧伤,伤势最轻的就是她了。”他指了指唐晚荻,“重病区的那个火堆一个活的没有。”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方雷盛死前并没有把情况说得很清楚,所以回来的路上他留了一个心眼:一面自己带着小分队赶回六营,以对付可能还留在那里的修鱼彬与安平蕙。同时派了一个心腹去大部队求援,只说是收到消息六营告急。 没提狼王,没提修鱼彬,也没提安平蕙。 他知道,没有铁的证据,这三位谁都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 逼狠了,说不定还要甩锅到他的头上。 狼族人非常记仇,以修鱼家为最。如果知道有人蓄意谋杀病人,几百人的队伍一定会炸锅。 率领大队人马的修鱼谦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因为他的妻子在六营。 修鱼稷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 狼王应该快到了,修鱼谦也快到了。不出意外的话,修鱼彬与安平蕙也该回来了。 他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思考各种后果。 ——狼王先到,会把他抓起来问逃兵之罪。处置上可大可小,毕竟他赶回来是为了救人。 ——修鱼谦先到,会群情激愤、破口大骂、会感谢他们从大火中救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在这种情况下,怕引起公愤,狼王也许不会过度惩罚他。 ——修鱼彬先到,那是最好,他立即大开杀戒。 “六哥?”见他目光迷离,思绪飘忽,修鱼鉴拍了他一下。 “大家都累了,”修鱼稷淡淡地说,“原地休息。” *** 山的另一边,安平蕙默默地看着对面的三道火光,双手抱臂,冷笑着对修鱼彬道:“你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修鱼稷怎么提前回来了?” “提前回来也不怕。”修鱼彬道。 “你杀了他的女人,”安平蕙斜了他一眼,“真不怕?” “不是我杀的呀。”他双肩一耸,“是狐族杀的。” “说得好听,修鱼稷又不傻,谁信啊!万一大队人马知道了,就算是被狐族偷袭,人家也会问啊:你们呢?说好的要保护病人的,你们上哪儿去了?” 安平蕙越说越气,觉得这次算是被修鱼彬给坑了。虽然行动得到了狼王的批准,万一群情鼎沸,保不准狼王为了撇清自己变卦,到时候她们俩就成了过街老鼠…… 见修鱼彬半天不吭声,像是没词儿了,她更来火了:“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老远听见修鱼稷的动静调头就跑!说咱们被狐族偷袭,好歹把现场弄得像一点呀!断箭啊、残肢啊、血浆啊、破盔烂甲啊——你倒是扔它一地啊,弄出个拼死搏斗的样子到时候也好交待呀!” “用不着。”修鱼彬淡定地摸了摸胡须。 “用不着?你怎么解释这件事?六营烧了,人死光了,我们一个个都好好的?” “就说我们被灵鸦袭击了。” 安平蕙愣住。 这倒真是个借口,灵鸦嘛,来无影去无踪,狼族最怕,除了用狼烟来熏,也没什么有效武器。而狼烟的制作相当复杂,一路上打了这么多仗,也用得差不多了,变得越来越珍贵了,修鱼彬的身边根本没有。 “切!”安平蕙啐了他一口,“灵鸦一来,扑天盖地,方圆十几里都能听见动静。你说有就有啊?证据呢?能把谎话编圆点么?” “证据当然有,你要看吗?” “要啊。” 修鱼彬转身向身后的一辆马车走去,从上面扶下来一个窈窕的女人。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全身遮着严严实实,头上还裹着一条黑色的纱巾,隐隐约约露出一张小巧而白皙的脸,一对珍珠耳环在月色下发着淡淡的白光。 安平蕙本能地退了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 只听修鱼彬轻声说道:“青旗,见过安平夫人。” 那女子微微鞠了个躬,没有说话。 安平蕙的脸崩了起来:“狐族的?” 女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修鱼彬,胆子不小啊。”安平蕙瞪大眼睛,冷喝一声,“竟敢私藏奸细!” 那女子不接话碴,从腰后抽出一只拇指般粗细的铜管,将一枚红色的珠子放入管中,对着夜空低低地吹了起来。 安平蕙不懂音乐,只觉曲调悠扬,忽上忽下,如荡秋千——又极低极细、如池塘蛙声、如灵蛇潜行、和天籁融成一片,微不可闻。 她不知不觉,听得入迷。 忽然—— 空中风声大作,一只巨鸟凌空飞起,带着一团阴影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向那火堆的方向飞去…… 安平蕙的脸白了白,问道:“这是灵鸦?” 在她的印象中,灵鸦只有乌鸦那么大,数量多,个头小。这么大的一只,遮天蔽日,她还从未见过。 “这不是灵鸦,这是玄鸟。”女子轻声说道。 “喂!修鱼彬——”安平蕙气坏了,“你该不会把这只谁也没见过的大鸟当作灵鸦来忽悠大家吧!” 那女子举起铜管又低低地吹了一曲,片时间,空中一片嘈杂,飞来一群黑鸟,黄嘴、白腹、翅上有几道白色的条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