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很急,是他自己选的,就在秋姨娘入葬后的第二天。 以秋姨娘做下的事,原本是得不着善终的,一领破席子卷了,将人丢去城西乱葬岗,这才是惯有的下场。 只是谢家到底看在他的面子上,赏了秋萍一个体面,对外只说她是暴病而亡,依旧按照寻常的妾室之礼下葬。 不过棺材是不能入祖坟的。具体要抬去哪儿,葬在哪儿,谢行履不知道,也没有多余去问。 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左右那里头只是座空棺材。 秋姨娘的尸首被他烧成了灰烬,收在瓷瓶里,贴身带着,此次便要同他一道南下。 他回不来故乡,也不想将姨娘自己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他知道姨娘只剩了自己这样一个亲人,再无旁的多余的牵挂。 其实,大约从自己出生后起,姨娘这半辈子,就只为了自己而活了。 他直到现在,想起一切,都还觉得像是一场梦。 自己只不过同寻常一样回家,为何再睁开眼来,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程既派来的人喂他吃了解毒的药,可他依旧觉得疼。 像是有东西在腹中翻滚刺挠,搅得五脏六腑都要一并吐出来。 脑中像是被人扎进了锥子,被疼痛折磨得突突地跳动,心也好似下一刻就要扯破了胸膛一并跳出来。 他只是经了这么一遭,就觉得再承受不住了。 可是,夫人呢?弟弟呢? 他们在无知无觉里中了毒,毒在身体里埋了那么多年。 谢声惟每日每夜,都在受着这样疼痛的折磨。 他是怎么撑下去,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谢行履不敢去想,他觉出自己可耻的懦弱,更加面对不了。 他甚至忍不住去恨,恨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干净,为什么要醒来独自面对着天翻地覆的一切。 甚至忍不住恨起了自己的出生。 假如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上,或许原本许多人都可以幸福上许多。 谢夫人不必承受那样的苦楚,弟弟也能平平安安地健康长大。 姨娘……如果没了自己,或许她也不会那样地被执念所困,最后铸成大错,再无法挽回。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说姨娘心思歹毒,死有余辜。 他心里那样清楚,可是又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格怪姨娘的人。 毕竟她的手段,她的心思,她所有的阴谋与毒计,没有存半点的私心,所为了的都是他这个人。 他不能恨,不能怪,否则便是对不住姨娘生就他的这一身骨血,一颗心。 于是他只能背负起愧疚,悔恨,所有姨娘欠夫人和弟弟的一切,统统背负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既定的命运,也是姨娘亲手造就的路。 他愧疚,却得不到任何法子去弥补。 解毒卧床的那段日子,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 有一日父亲对他说,他有了一个弟弟,往后可以陪他一起。他那时开心极了,央求着姨娘带自己去看新生的小弟弟,却被姨娘猛地一巴掌推倒在地。 你哪来的弟弟?姨娘板着一张脸,眉间像是风雨欲来的天,我只生了你一个,你才没有什么弟弟。 他想要辩解,说不是的,父亲不会骗他,可最终还是在姨娘的注视下闭上了嘴。 他那时候并不是多么乖的孩子,最终还是趁着姨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跑去了夫人的院子中。 新生的弟弟还躺在襁褓中,很瘦小的一只,哭声像小猫一样。 他扒拉着摇篮,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往里面看。 一旁的奶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夫人阻拦下来。 是兄弟俩呢,夫人说,小孩子都有灵气的,互相沾一沾,没什么坏处。 又对他说,可以伸出手,碰一碰小弟弟的脸。 但是要小心一点,因为弟弟的皮肤很嫩。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屏住呼吸,很小心地戳了戳那个小婴儿的脸颊。 下一刻,小婴儿乌溜溜的葡萄一样的两只眼睛就转到了他的身上。 嘴角无意识地翘起一点,像是在对着他笑一样。 他当下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这里躺着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他们之间有着斩不断分不开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谁也夺不走。 后来,那个孱弱的小婴儿慢慢地长大,在庭院中学走路,颤颤巍巍,像是下一步就要摔一跤。 可看到他来的时候,还是会笑,两只眼睛亮亮的,朝他伸着手,要他来抱,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哥哥’。 于是他往夫人的院子里来得更勤了些,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已经长大了些,知道大人间的事情,也知道姨娘与夫人之间不和的关系。 但是不要紧,他想,他与谢声惟是不同的。 他们是亲兄弟,长辈间的恩怨即便无法消散,也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手足情分。 那时候他们都那样单纯,以为这世上一切的不幸与龃龉都像是雪夜初霁,最终都能消散到无踪。 马车辘辘而行,一路向着码头而去。 乌篷客船停在那儿。 南边很远,要水路陆路辗转。 马车上,他解开了谢声惟送他的包裹。 里面装着许多小玩意儿,幼时他送给弟弟的竹蜻蜓、沙包,还有小弹弓。 那时候谢声惟被拘在院子中出不去,他便趁着每日下了学,做出这些来陪他玩。 谢声惟很珍惜,即便长大了,也都好好地收着。 今日一并原物奉还了。 他收起包裹,很慢地闭上眼,向后靠在了车厢壁上。 往后他在这世上,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第98章 番外5 大婚 红纱制成的宫灯高高地挑在了谢府檐前,朱漆大门上贴的两幅喜字撒了细碎的金箔,远处瞧去,灿灿地晃人眼。 长街两旁围了许多人,伸长了脖子垫着脚尖去看,熙熙攘攘一片,都来竞相瞧一眼这难得的热闹。 “哎哟,真不愧是高门大户的少爷呢,娶个媳妇排场都这样大,赶上仲秋灯市的热闹了。” “可不是嘛,也不知是谁家的闺女,有这样的好福气。这嫁进了谢家的门槛里,下半辈子只剩吃香喝辣,啥都不用发愁了噢。” “我咋记得,谢家早些时候不是娶了一位进去嘛,那时候不还有些闲话,说什么,那新媳妇是个男的哦?怎么现在没动静啦?” 有人不屑地啐了一口,“男的能有什么长久,生不出崽来,谢家这种大户哪里能容得下,定然早就找个由头将人打发到不知哪里去了。” “哎,也是可怜。不过说起来,这小谢少爷如今身子大好了,门第又高,娶的闺女也不知道该有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