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下看来,无论是笔力还是气势都似乎不及眼前匾额的十分之一—— 看来这间屋子便是当朝丞相、前太子太傅张鄜的书斋了,难怪方才那小魔头快把外边的地儿都翻面了也不敢上这来。 钟淳在心里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地迈了进去。 房中无人,望上去十分幽静,扁青的帘子用布条束起,露出云板岔角的一方棂窗,正好可以从花格中窥见屋外的一庭绿荫。 帘子后立了张六曲金漆屏风,上边绘着水月、杨柳、莲卧、鱼篮、琉璃、洒水的六副观音法相,两侧有微明的宫灯悬在左右,映着明黄的光。 书桌上摆着山石盆景,旁边搁着一方古砚,砚上架了只墨迹未干的紫竹兔毫,左右各积了好几卷案牍,甚至累得要比那烛台还要高。 钟淳跳下凳,围着屋子中央的银涂博山莲盘香炉转了几圈,闻见一股淡而清苦的药香。 他吸了吸鼻子,刚想跳上去拨开那香炉盖子,看看里头盛了些什么香料,便听见门前又传来一阵突兀的动静: “公子、公子……!那儿是大人的书斋,你不能进!你现下若闯进去,等他回来………” 外边传来张暄怒气冲冲的声音:“阿父同圣上一道去郊祭,哪有这么快回来!整个府内都快找遍了,还没找到奴儿三三,它定是藏在这附近了!” “你们几个都给我仔细找,一定要在阿父回来前把那猫儿给我抓回去!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今儿偷偷进来了?快!给我找——!” 遭了。 钟淳暗道不妙,忙将香炉鼎匆忙盖上。 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匆匆地环扫了一周,夹着尾巴奔向了最靠后的书桌,一溜烟地挤进了桌底的凹槽里。 “嘎吱———” 钟淳抱紧了桌底的木椽,透过地面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一双银丝抹红皂靴分外惹眼,旁边还跟着几双下人穿的灰布靴。 “奴儿三三,我知道你藏在里边。” 张暄稚嫩又阴狠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你若是自己乖乖出来,这一次我便饶了你,不然——” 脚步又近了些。 “不然,别怪我把你身上的毛都拔光了,把你的眼睛抠出来当琉璃球玩!” 钟淳紧紧地抱着那根椽,看着桌旁的屏风上一点点映出了那小魔头的侧影,整颗心被高高吊起,一丝气儿都不敢出。 “你是出来还是不出来——” 那人慢悠悠地冷笑了一声,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哼,我已经看见你躲在哪了。” 没半晌,他便听见张暄蹲下时衣料摩擦的动静,一只小手正要从桌底探进来。 钟淳全身的毛都炸了,正要悲愤地张开獠牙,与那小鬼展开一番殊死搏斗。 就在这危急关头,却听见门外兀地传来一声: “——暄儿。” 那声音冷气侵人,仿佛玉石击冰般令人遍体生寒,有种不言而喻的威重感。 钟淳见张暄的小手一僵,一颗心也跟着颤了颤,竖起耳朵透过桌底的缝隙往外看。 只听室内寂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下人们七手八脚下跪的声音。 第2章 黄粱(二) “阿、阿父……” 张暄似乎是慌了,声音都带着颤儿,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小魔头瞬间跟被拔了毛的公鸡似的,整个人蔫了下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钟淳闻声往外窥,因着视野狭隘的缘故,只看见匍匐着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四周只余一双乌色宝蹬皂靴突兀地伫立着。 “孩儿……孩儿有东西落在这了,不过……不过现下已经找着了,不牢父亲挂心——” 小魔头似乎对眼前之人又敬又畏,生怕他爹得知他翘学贪玩之事,讲话竟紧张得结巴了: “阿父您行了这么远的路,定是累了吧,我、我现在就回去,不打扰您休息了……” “慢着。” 那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钟淳瞅见张暄的小短腿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顿时心生了些幸灾乐祸的快意。 “你今日未去书院?” “……” 何止是今日,小魔头这几日都忙着折磨他呢,哪还有空去书院里念书? 果不其然,张暄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心虚: “孩儿今日身体不适,未来得及跟书院里的掌教先生告假,只自己在房中温习了一些书文……” “哦?温习了哪些书文?” “温、温……温习了,《策论》、还有《礼教》、《陈公书》。” “《策论》温习到哪一章?” “温习至‘机辩’……!不对,是温习到‘言表’…………” 钟淳听着小魔头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竟渐不可闻了。 “陈勖,暄儿这几日在府中可有念书?” 张暄的贴身侍从陈勖磕磕绊绊地回道:“回大人……小公子这几日,确实一直待在府中,从未出府玩乐过……” 主人不言,下人们只得继续煎熬地跪着,室内寂静得落针可闻,暑气炎热的天里,只闻得屋外一潮接着一潮的聒聒蝉鸣。 良久,才听见那人开了口,确是唤陈勖的表字:“子盛。” “下官在。” “看住公子,在他背完《策论》第十章 之前别让他出厢房。” 话音一落,只闻见张暄一声气势极弱的哀嚎:“……阿父——” “嗯?” “无、无事,孩儿先去歇息了……”小魔头虽心有不忿,但却根本不敢辩解,只得灰溜溜地道。 下人们悉数退下,室中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钟淳已经逐渐抱不动桌底那根椽了,尾巴也脱力地垂到了地上,但一见那双逐渐靠近的乌色宝蹬皂靴,便又紧张地夹紧了屁股,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见那人端坐在太师禅椅上,深绛的衣袍覆住了靴顶,腰间配着一柄沉静的素色宝剑。 大宛的社会风气文武并重,无论文官武官皆身携佩剑,但每当上朝亦或祭祀时,诸臣须得解剑于三重门外,以循周礼。 而被特许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这世上大抵不会有第二人了。 司徒王焉曾言:“帝王铁蹄踏遍处,一双长弓射天下。” “一双长弓”指得便是张家父子,张衍与张鄜。 据记载,当年钟淳他爹征战宛南时,随行的便是威赫有名的神威上将军张衍,以及将军十七岁的幼子张鄜。 张鄜十七岁随父参军,十九岁便独自率领一万宛军于首丘大破五万叛军,封征西将军。后来叛乱平息,为表忠心,那人便将手中兵权尽数交付左将军蔺烨,以文臣身份尽心辅佐皇帝左右,很快便成为那三台八座之上的重臣之一。 受封丞相之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