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忍不住打断他:“说重点。” 何进只好拱手直言道:“先前户部发的银两不够了,所要修筑这峻河堰,至少还得再拨……十万两。” 钟淳在心中暗道:原来是缺钱啊—— 顺帝听罢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区区十万两,找吴愈清要便是。” 语毕,户部尚书吴愈清立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皇上,这十万两可万万不至‘区区’二字啊,眼下国库吃紧,每分钱都得明算账,断不得糊涂了事啊!!” “好了好了,朕就是说说而已,该怎么算账便怎么算。”顺帝似乎今日心情不错,悠悠地道: “我听周隋说,丞相前几日还与你们谈话了,似乎讲得便是这银两用度之事。” “丞相,可有此事?” 钟淳的心仿佛瞬间被人一把提起来抓握在掌心里一般,吊得高高的,扑通通地直跳。 只听见一道似雪如冰的声音遥遥响起: “回陛下,确有此事。” “前些日子我同吴大人核对户部的账簿,发现其中有许多纰漏之处,打算遣邢狱的人马陪同监察御史一道去各地查探赋税情况。” 顺帝懒懒地应了一声:“以后这种事丞相自己看着办,不必同朕汇报了。” “除了桌上这叠折子外,诸位爱卿还有事要上奏吗?” 他朝乌泱泱的殿内扫了一眼,忽地瞧见了角落里的一抹白,朝身侧伺候的宦官周隋问道:“后头站着的是谁?” 周隋俯身轻声道:“回皇上,那是十三皇子。十三殿下前几日大病初愈时曾遣过人来同您问候,只不过当时您正在同天师下棋,我怕打扰到陛下,便令人将其打发回去了。” 顺帝这才抬起一双浑浊深邃的眼,认真地打量起远处的十三皇子来:“来,你走近些,我看不清你的脸。” 群臣纷纷侧目,无数双探究的眼如箭一般齐齐射向了他,钟淳只好施了一礼,垂着头往前挪了几个步子。 不料却听见龙椅上那位威声道:“再近些——” 此言一出,站在前头的几位皇子忍不住地回过头去,有的面色惊讶,有的面带妒色。 惟有四皇子钟戎面色沉稳地立于原地,朝还在犹豫的钟淳笑了一下:“小十三,来四哥这儿。” 那里原本是三皇子钟曦的位置,但自从他被下令禁足之后,四皇子身边便兀地空了出来。 钟淳紧张地捏了一把手心里的汗,拖着繁重的锦服挪到了他四哥身侧,扬袍下跪行礼叩首道: “儿臣钟淳,见过父皇——” 他感觉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审视地在自己的身上缓慢地逡巡着,胸口仿佛被无形的金刚罩镇住了一般,连脑门上也生出了虚汗。 良久,顺帝才开口道:“抬起头,让朕看看。” 钟淳依言抬起头,对上了他父皇的双眼。 “病了一场,似乎有些瘦了。” 此言一出,身侧的皇子们纷纷望了过来。 钟淳往日的身材虽不算胖,但与其他人站在一起却显得略有几分笨拙与臃肿,谁知一场大病过后,不仅瘦出了下巴尖,就连原本被脸颊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也变得圆溜溜的,望着颇有些脱胎换骨的味道了。 顺帝端详了许久,朝身旁的周隋道:“让内务府给他送点补血养肉的东西,将身子骨养好来。” 周隋俯首称是。 “老四。” 顺帝又将目光移向了钟淳旁边的钟戎:“若我没记错,你与秦国公家小姐的婚事就在近日吧。” 钟戎低着头恭敬地回道:“回父皇,定在下月初四。” “嗯。” 顺帝面色温和了些许,对立于阶前的乔敦问道:“爱卿你觉得这个准女婿如何,可还满意?” 乔敦谦恭地道:“四殿下才思高捷,文雅方略,小女能嫁与此等良人,实乃几世修来的福气,下官甚至连拜香还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心生不满呢?” “哈哈哈——” 顺帝心情舒畅地大笑了几声,对着钟戎道:“听见没,以后成了婚可要对乔家小姐好一些,断不能冷落了人家。” 钟戎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抱拳道:“儿臣必当谨记父皇的教诲,断不教荷儿受半分委屈!” 严肃的朝堂上乍时生了些其乐融融的氛围,钟淳见没人注意他,便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掂了掂脚尖,用余光偷偷摸摸地瞥向百官之首的那个位置。 可无奈人潮实在太过拥攘,群臣的脑袋好似一座座起起伏伏的山峦,将那个令钟淳思念的背影遮得严严实实,他连脚掂得都酸了,也只能堪堪望见人群最前方那一角耸矗的漆玄色高冠来。 第20章 绿蚁(四)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却闻见空中传来一声轰隆隆的闷雷,外头的雨下得愈发急了。 钟淳立在殿前门柱旁,伸长了颈子左顾右盼,只见阶前人潮熙熙攘攘,有等着侍童来送伞的、有在檐下躲雨的、有与友人攀聊的……实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殿下!” 重重帘帘的雨幕里,小良子打了把直柄竹伞从泥水里蹚过来,单薄的身躯混在众侍从中好似一片飘荡在水中的浮萍,见自家殿下站在檐下探头探脑的,以为他是在寻自己,忙小步地跑了过去:“奴才在这——” 钟淳接过湿漉漉的伞,掌心在木柄上辗转地握了又握,眼神却飘忽不定地望向远方。 “殿下?我们不回清和宫吗?”小良子疑惑地问。 “再等等……” “等?等什么?” 钟淳的视线在人群中全神贯注地绕来绕去,良久,蓦地定凝在了一片玄黑的衣角上,那双杏眼顿时亮了: “小良子,你自个先回去吧!” 小良子干笑道:“这、这怎么能行呢!?您一会儿还得去国子监上学呢,若是无缘无故失了踪影,那秦姑姑不得训死我……诶……等、等等!殿下!殿下———” 话还未说完,他便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殿下撑着那把伞风一般地冲下了阶,发髻间那道玉色的发带在空中蝴蝶似地旋了一大圈,逐渐隐没在了人群里。 钟淳右腿有些不便,虽然平时走起路来与寻常人无所大异,但若是作奔、跳、跑此类较为激烈的动作时还是能看出明显的跛脚,所以这些年总不愿在众人面前跑跑跳跳。 若不是为了那个背影,他已经忘记自己上一回这样不顾一切地跑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近了……更近了……! 钟淳睁大眼睛,望见了宫墙边停靠的那辆兽首漆彩画轮车。 龙象车首,碧绿帘幢。 这是张府的车驾—— 只见雨中的木槿树下,有二人擎伞而立。 温允头戴乌色官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