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越是纯正的持明龙裔，其生命性质越接近爬行类，尽管他们仍属人亚科——丹恒睡眼惺忪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么一行字，准备回程之后补充到智库的持明族词条里。这是他前往雅利洛－ⅵ极北雪原进行科考活动的第二天，将近零下三十度的寒冷天气让他几乎不想起床。无边困意席卷过来，体温的下降也迫使他的各项身体机能降低，让他想要干脆在这儿倒头睡到春暖花开。丹枫告诉他，这是持明冬眠的前兆——他最好尽快做完想做的事然后离开，在这片雪原上开始冬眠的话，连列车都来不及救他。“等他们找到你的时候，恐怕你已经是颗蛋了，且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持明卵也岌岌可危。”盘在他肩膀上的水龙这么补充道。“……”丹恒把帐篷卷起来收好，“话说得很有道理，但你不冷么？”丹枫变了条一米来长的水龙，挂在他脖子上充当围巾……虽然他比丹恒还凉些。“冷。故而我才变化成这模样，能保存体力，”水龙没精打采地道，“还能捂着你……呼……”水龙波光粼粼的尾巴晃了晃，而后甩到面前被他自己一口含住。这下他彻底变成了一条头尾相接的小龙围巾，努力用自己比丹恒还低的体温给丹恒保暖。“……”丹恒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真正的围巾围在了丹枫上面。驼色的羊毛围巾把水龙盖得严严实实，丹枫在里头拱了一下，费劲地叼着尾巴探出头，把下巴搭在围巾上。一刻钟后，丹恒收拾好营地，掩埋掉熄灭的炭火，循着卫星地图出发。他正在追踪一个冰原狼群。大型rou食动物群的出现是雅利洛－ⅵ生态开始复苏的重要证据，但此前发现的只有狼群留下的痕迹，毛发、粪便、脚印、吃剩的食物残渣……以上种种，侧面证明了冰原狼的活跃，但是还没有人真正记录到这个神秘族群的影像。丹恒此行便是受托去几个屡次发现狼群活动痕迹的地方布设监控。这些地点都在雪原深处，几近这颗星球的北极，就连铁卫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顺利完成委托；于是辗转几番，委托递到列车，最后又被丹恒接下。丹恒对生物科考活动一向有兴趣。他也不是没有在这颗冰封星球的雪原上活动过，或许是因为此前精神紧张，贝洛伯格周边也比极地暖和些许，他不像现在这么没精神。附近也没有界域定锚……想回列车都回不去。丹恒叹了口气，支着雪杖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缓行。事情在接近中午的时候迎来转机。在一片破碎的山石下面，丹恒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呜咽，像是幼兽发出的声音。他顶着风雪翻开石块，竟在碎石下发现了一只幼狼——深灰的毛色与石块几乎融为一体，恹恹地哼着，边上还溅着几滴深红的血迹。虽然看起来快死了，但……这是货真价实的冰原狼。“……”丹恒讶然道，“竟然遇到了活体？”丹枫抬起头，也跟着瞥了一眼：“不救治的话，很快就要变成尸体了。”丹恒便把小狼从石堆里抱了出来。小狼冲他凶狠地呲牙，在被抱起时狠狠咬住了丹恒的手臂——但丹恒穿着厚实的极地服，该攻击未能击穿敌方的装甲。丹恒把小狼举起来转了一圈，查看伤处。它应是被落石砸断了后肢，右边的后腿中部有个血淋淋的口子，那条腿也不会像另几条腿似的扑腾。如丹枫所说，若是放着不管，这狼崽定然是活不久了。“枫，”丹恒把小狼抱到围巾旁边，“拜托了。”“……”水龙与狼崽对视片刻，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里都没有冻结的水流覆上幼狼的后肢。丹枫闭着眼感受了一番，摇了摇头：“不行。这条后腿已经坏死，我也没法给他造一条新腿出来。通常这种情况我会切掉它的腿，但它也会因此失去在野外独自生存的能力。”丹恒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嗯。”“……你打算带回去养么？”“至少不能叫它死在这里——或许可以带回贝洛伯格交给莉拉……”啪嗒一声。小狼的后腿掉在了雪上，丹枫做得干脆利落，几乎没有出什么血。而丹恒适时取出了绷带，将断口包扎完毕，再把三条腿的小狼揣在怀里。到了这份上，小狼终于不叫唤了。它没什么精神地趴在丹恒厚厚的极地服中，偶然一抬头，就和丹恒肩膀上垂下来的龙脑袋对上视线。那长虫看着凶残极了，一双龙眸像极了极地万古不化的冰山，毫无感情。它没有见过这种生物，却本能地害怕他，垂着耳朵和尾巴，呜呜地缩进了抱着自己的人类怀里。“……”丹枫的眼神看起来更凶了，好像当场就要把它这条可怜的三腿小狼宰了。而丹恒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在附近的树木上布设了监控，然后与莉拉通了电话，表示自己需要提前返程——为了小狼，也为了他和丹枫。这一通电话让他又打了三个哈欠，他真的太想回温暖的地方睡觉了。“天哪……活的冰原狼个体，与古早资料上的一模一样！”莉拉看着他怀里的狼崽兴奋道，“丹恒先生，我可以摸摸它吗？”丹恒干脆地把小狼递出去：“嗯，之后也请你照顾它……？”在离开人类温暖的怀抱的刹那，小狼剧烈地挣扎起来，三条腿扑腾不停，差点蹬在莉拉脸上。丹恒不得不把狼崽又抱回了怀里，以此让它安静下来。“哈哈，它看起来不想离开你呢，”莉拉笑了起来，“这么有活力啊，看来即便是缺了一条腿，它活下来也不成问题了！幸亏你救治及时，它的状态好到不可思议！”丹恒麻木地听着，正在思考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狼是丹枫救的，伤是丹枫治的，而他只不过抱了这小东西一路，因为它三条腿走得太慢了——怎么就被赖上了？小东西待在温暖的怀抱里乖得像个假狼。莉拉在它的脑袋上摸来摸去，冷不丁从丹恒的围巾下边掉下来一截粼粼泛光的尾巴，吓了她一跳。“呀！”她收回手，眼睛却忍不住盯着那截尾巴瞟，“这是什么？”丹恒便也跟着看过去——丹枫大概是睡熟了，连尾巴掉下来都不自知。他单手托着小狼的腹部，拿另一手把龙尾塞回围巾下边藏着，冷静地解释：“是我的围巾……的一部分。”“哇哦……你的围巾可真漂亮。”莉拉发出赞叹。丹恒不置可否：“委托告一段落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此行获得的资料稍后我会整理给你。”“好的，”莉拉点了点头，“谢啦，丹恒先生！”丹恒回到遍布取暖器的歌德宾馆，把狼崽往地上一放，扑进柔软的被窝里。他的“围巾”在他栽进被褥时就从他颈间游走了，变做与他一模一样的持明钻回他怀里。狼崽被这大变活人的一幕唬得炸了毛，缩到了柜子下边，嘴里发出呜呜地威胁声。丹恒只当没听见，从善如流地揽住丹枫，将尾巴放出来，两条龙尾很快便纠缠到了一起。“『省电模式』结束了？”丹恒懒懒地问。丹枫哼了一声，凑上去亲吻丹恒的嘴唇：“结束了，接下来是『奖励模式』。”“……奖励什么？奖励我没有变成蛋？”“不许问。且受着就是。”丹枫把丹恒剩下的话吞进嘴里。他可不管丹恒如何猜他，毕竟丹恒猜破头都想不到他是想奖励丹恒没有让狗上床。对，狗。狼决定跟了人过活，可不就成小犬了？丹枫骄矜地想，可小犬再怎么会撒娇也上不来丹恒的床，这地方永远是他的。他这么想着，尾巴与丹恒的龙尾打成死结。丹恒被他吃了一阵子嘴巴，蓦然失笑，抬手揉了揉他后脑柔软的发。“帕姆不会让带宠物上车的，”丹恒解释说，“等睡饱了，再给它找个去处就是。”丹枫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两个困倦的持明搂在一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翻涌的冬眠本能。就在丹恒即将睡过去时，他听见丹枫欲盖弥彰地嗫嚅道：我真不是介意你养它。丹恒闭着眼睛，于半梦半醒中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