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就这么跟没事人一样施施然走了出来,出门前还跟里面的侍从微笑着挥了挥手。 昏耀目瞪口呆,简直要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噩梦。 他脱口喊道:“兰缪尔!你在外面干什么!?” 不料人类看见他更加惊讶,立刻走来——那明显有些虚弱的脚步,似乎证实着此前的噩耗并非幻梦。 昏耀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托住他。 “我的王,您究竟跑哪里去了,整整一天都找不到!” 兰缪尔反而拽住魔王的手臂,满脸焦急与无奈,用力摇晃了两下:“您再不回来,少王怕是要以为我把您给吃了……” 昏耀无法回答,他觉得假如如实跟兰缪尔说“我跑到当年捅你的那片旷野上发呆淋了一天一夜的雨”,人类马上就要叫多古来给他看看脑子。 憋了半天,还是那句:“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兰缪尔“哦”了一声,神色清亮:“早晨雨停了,我感觉好很多了。” “吾王之前不是说把瓦铁部落的族人们交给我管教?耽搁了好几天,我心想应该去看看,趁我还能跑得动……” 昏耀:“……” 魔王看着眼前这个人,气得想发抖。这位奴隶就是这么有本事,令他麻木的胸腔里的情绪在一瞬间死灰复燃。 他压着那股郁火,阴沉沉地说:“兰缪尔,你是不知道你生病了吗!?” “是啊,”兰缪尔无辜地眨眼,“可躺着也是生病,做事也是生病。瘴气入体这种病症,又不是动弹一下就立刻要加重了死掉的,还不如做点事吧。” “对了,”他又问,“物尽其用,吾王还有什么想要我为您做的吗?” “……” 雨后的潮湿空气在他们周围弥散。 昏耀靠近了兰缪尔一点,一只手捧起人类的脸颊。 “兰缪尔。”他目光深沉地说。 “你经常让我觉得,我怀疑你心怀不轨,是绝对合情合理的。” “您又怀疑什么了?” “我怀疑,你想要我的命。” 哦,这不还是老一套吗。兰缪尔忍俊不禁,无奈地拍着昏耀的手背。 “是的是的,等我走了,往后可就没人陪您玩这种游戏了……到时候,吾王会想念我吗?” “说不准。” “那,我要去看看我们的新同胞了,吾王也一起吗?” “当然。” 兰缪尔的眼眸亮了亮。最后的这段日子,如果能够多陪在昏耀身边,他也很高兴的。 昏耀立刻叫硫砂去收拾一辆马车。侍官的眼睛有点红肿,似乎昨天哭了很厉害的一场。 她哑着嗓子悄悄对魔王说:“多古大人说,最后这段时间,不如就让兰缪尔大人怎么开心怎么过……” 昏耀仍然只觉得不真实,他将兰缪尔心爱的那张火狐皮毯卷一卷抱在怀里,边往外走,边自言自语说:“可他看起来好多了。” 马车很快就赶来了。魔王让奴隶上车歇着,自己在宫殿与车厢之间来回,把兰缪尔的东西一样样塞进去。 他让兰缪尔呆在车上不要动,后者也听话,只是耐心嘱咐:“需要在那边住好几天呢,请您记得随身带药。药在床角。” ……哼,一个被宣告余命三月的人,居然还能挂着另一个家伙的药。 昏耀又好气又好笑,他将装着药水的酒囊塞进兰缪尔手里时心想:所以总会有办法的吧,他这个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已经……已经…… 何况,在塔达的那个骨筹的预言里,兰缪尔还会来砍他的角呢。说不定这个狡猾的人类只是在装病,连多古也骗了过去,如今正在伺机杀了他。 昏耀这么胡思乱想着,最后一次回到马车的时候,兰缪尔已经抱着火狐毯子滚在车厢里。半眯着眼,银发慵懒地散开,比那身皮毛的原主更像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昏耀的手臂从人类的肋下穿过,托着那具轻柔温热的躯体的前胸,把兰缪尔弄起来。 他将自己拿过来的东西亮出来:“戴上。” 是那枚精银禁锁。 他本来是想重铸成一对腕环的,可现在兰缪尔的状况恶化到这个样子,很需要能够抵御瘴气的精银。 来不及重铸了。昏耀只能将这枚象征着奴隶身份的禁锁递还给他。 兰缪尔欣然戴上了。 昏耀胡乱揉了揉那银灰色头发,把人按进自己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份量比回王庭前又轻了一些。 驾车的车仆来了。兰缪尔却拽了拽昏耀,小声说:“吾王,就我们两个去吧?” 昏耀敏感地意识到,人类好像是变得稍微任性了一丁点。 他立刻对车仆说:“下去,不用你。” 然后他坐上前面的车板,执起了缰绳。 兰缪尔失笑:“还是我来吧。若被看到魔王为奴隶驾车……” “安静在里面呆着,”昏耀剐他一眼,口中轻叱,“驾。” …… 瓦铁部落的族人被安置在王庭边界的一带土地上,沿途都有士兵驻扎,为他们搭起临时居住的棚子。 这两天,新来者已经初步安顿下来,名册也清点好了。 在深渊,很多劣魔都没有正式的名字,还是兰缪尔坚持主张清点人口的重要性,王庭才开始做出了族人的名册。 大地绵延至天边。 身穿破衣烂布的魔族们正在修建他们的新房屋。有的慢些,正在打地基;有的快些,正在抹泥砌墙。 而另一些魔族则正在土地间弯腰耕作,笨拙地将饱含希望的种子播撒进这片贫瘠的土地里。 远远看去,他们的身影,好像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种子。 当那辆马车从曲折的山路上缓缓驶来时,先有了反应的是魔族的士兵们。 他们纷纷围上来,将长矛立在地上,激动地喊: “吾王!” “兰缪尔大人!” 昏耀“嗯”了一声,将马车徐徐停下。里面的兰缪尔掀开车帘,笑着说:“怎么这就知道是我了。” 魔族们面面相觑,露出笑意。能让魔王亲自驾车的,除了兰缪尔大人还能有谁呢…… 旧瓦铁部落的族人们直起腰来,小声议论纷纷: “是那个人类!” “在山谷里射箭的人类。” “被王恩赐了魔息的人类。” 兰缪尔从车厢里探出身来,昏耀警惕地回头瞪着他,人类却坚持:“就去看一下,不然我们来干什么的?” 昏耀只好放他下了马车。兰缪尔赤足踩在地上,白皙的脚趾立刻染上了泥土。他走向那些正学着耕作的魔族们。 此前,魔族都被迫跟随地底火脉的变动而迁徙。后来由于兰缪尔推演出较为可靠的计算方式,王庭迁徙的频率大大降低,已经可以耕种一些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