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神子急促地吸了口气,眼中竟然有了一点碎光。 这歌声…… 不是幻觉,这歌声! 电光石火间,神智被压回这具濒死的躯体,兰缪尔竭尽全力地挣扎,厚重的积雪压着他的胸口,他从喉咙中发出微弱的气流声! 冻僵的手脚抽搐着动了起来,身上的积雪哗然裂开,扑通通落地。 “咳咳!” 兰缪尔伏在山崖上呛咳,拼命地往前爬了一点。 歌声从结界的下方传来。近了,更近了,那是他永难忘怀的嗓音。 兰缪尔不敢置信地听着,他在肮脏的雪水里匍匐,几乎是靠双手爬到了那片结界前,十指紧贴在法阵上—— 他再次看到了深渊里的结界崖。 有个魔族少年沙哑地唱着歌,孤身走上了这片贫瘠的山崖。 昏耀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走到了山崖之顶。 他似乎比之前更加落魄了,身上的黑鳞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新伤叠着旧伤;他也更加消瘦,褴褛的衣衫下,肋骨都隐约凸显出来。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头骨,像是抱着世上最后的珍宝。 霎时间,兰缪尔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他的四肢变得轻飘飘的,他的心仿佛被彗星撞击,他的大脑像是听取了神谕那样澄明。他本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已干枯,此时却夺眶而出。 他以为,那个小魔王已经死了…… 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在那样的深渊里。 昏耀在风雪中抬起头,乱发下是一双暗红色的眼眸,深处烧着固执不肯熄灭的仇恨之火。 那恨意化作的火焰,好像从魔王的瞳孔中烧了出来。 烧穿了大雪,烧穿了结界,化作火星落到了神子的眼底。 顷刻间,原本的那片死灰猛地烧起来,比往昔十五年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他们共享着同一捧火。 ——“如果我能不死……你也活下去……怎么样?” ——“到了有阳光的地方……” 兰缪尔闭着眼仰头,忽然惨笑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全新的力量注入了这具被反复摔碎过的空壳,他咬牙抓起身边的雪,往自己的口中塞去,拼命吞咽冰冷的雪水,滋润着焦渴的咽喉。 连魔王都没有死,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他要活下去,活到魔王征服深渊,打开结界,来到人间复仇的那一日。 天地雪白,万籁俱寂。 结界分隔了空旷的大地,也分隔了本应近在咫尺的神子与魔王。 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兰缪尔才会从昏耀口中详细地听到当年的旧事。 他会知道,那一年的小魔王,没有祭司,没有护卫,失去部落,被亲人背叛。一次次重伤,身躯反复残损。 明明生而为王,却在断角之后,不再有哪怕一个真正爱戴他的族人;面对的只有在利益的角逐下,想要杀死他或奴役他的部落首领们。 他会知道,原来那个冬天,隔着一道结界—— 他们在各自的大地上举世皆敌,只有彼此是唯一的执念。 哪怕当时,这份执念还与爱无关。 …… 第七天的午后,雪停了。 驻扎在结界崖旁边看守的神职们,向王都的布雷特神殿报告,神子兰缪尔自结界崖返回,身体虚弱不堪,正在接受医师的救治。 先知长老立刻动身前往结界崖,到了地方,他再次询问当时的看守,神子是否主动归来。 看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称当时神子强撑着走到哨楼下就晕过去了,万幸救治还算及时,现在人刚清醒。 先知长老于是进去看望。 金发神子靠在枕头上,正出神地瞧着窗外的太阳,哼着一首陌生的调子,眸色温润而平和。 听到开门声,兰缪尔就转过头来。 他笑了一下,说:“啊,先知长老。” 先知说:“神子,看来您已经想通了?” “是的,我决定回到神殿与王城。”兰缪尔温声回答。 “从今往后,我将作为神子,作为圣君……为光明神母与我的子民奉献终生。” 作者有话说: 其实兰早在入深渊前就听过昏唱歌,所以12-13章那里会先入为主地以为魔王都是亲自唱祭歌的。 第57章 圣君 神子兰缪尔·布雷特,在他十八岁成人礼的那一天,继任了王国的圣君之位。 老圣君年岁已高,并且抱病在身,早有退位之意。神子在这三年逐渐接触政事,依旧如过往的十五年那样贤明仁爱,君主的交替没有发生丝毫的风波,只得到了子民们的欢呼与拥戴。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人发现,这位年轻的圣君陛下的眉间,时常缭绕着像雾一样捉摸不透的情绪。每当他笑起来,眼尾总有几分忧伤。 可是,圣君有什么可忧伤的呢? 他自幼养尊处优,没受过苦也没挨过累。他住在最美丽的宫殿里,吃穿用度都被精心打点。他有着亲人的疼宠、大臣的忠诚和子民的敬爱。 他的国度富裕安定。他的信仰永恒光明。 这样一个宛如神母宠儿般的存在,有什么可忧伤的呢?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们说,圣君的忧伤,正是其悲悯万物的象征,是光明神子的气质。 兰缪尔没有做任何解释。他开始潜心钻研法阵学,以及瘴气净化之术。 他四处搜集那些早已无人翻阅的古老典籍。有一些连他也看不懂,那就从晦涩的古文字符从头学起。 夜深人静的皇宫内,新登基的圣君会独自点上一根蜡烛,将迦索封印的阵法规则,在草纸上演算了一遍又一遍。 他依然在执着地追寻一个答案,一个可以不愧对所有同胞的救赎之路。 然而,现实却给他泼了一次又一次的冷水。 “圣君陛下,放弃吧。” 一个明朗的春日下午,布雷特神殿的礼拜厅,先知长老如往常那样接待了前来祈祷的年轻圣君。 老者在并肩而行的短短几步路上,阴鸷地压低了嗓子:“深渊里的瘴气,已经浓郁到不可能被个人的力量所消解。你幻想中的答案根本不存在。” 兰缪尔只是淡淡闭眼,他在神母像的面前合掌,低声念着祈祷词。 这两年,神殿的长老们开始忌惮他了。长老们以为自己驯服了当年的那个少年,以为一个天真热烈的灵魂已经冻死在风雪中,归来的是一个麻木的傀儡。 兰缪尔的表现似乎也佐证了那些话,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温和宽容,不再提及深渊与魔族,也不追究那段时间来自神殿的精神折磨,长老们以为这就是人被抽成空壳的样子。 而当他们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时,兰缪尔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