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先知长老。” 那声音咽了口唾沫,“当年,明明是您告诉我们,神子很顺利地把魔王杀死了啊。” 先知长老猛地一愣。 他正要继续辩驳,施展他花费百年打磨的,巧舌如簧的本事。 可是突然,“啪”的一声,有团冰凉凉、黏湿湿的东西击中了他的右脸颊,令老人的头向左侧歪去—— 那是一团泥巴。 或许是心绪大乱下的失察,神圣的先知长老,竟然被一团泥巴砸中了脸!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人群中,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怒气冲冲,扬起的五指还沾着泥。 “先知骗人,先知骗人!”他大喊,“‘被恶魔附身者’是不能继续做神子的!神母会不高兴,然后不和神子说话的,这个连我都知道!” ——你准备遭受什么? 艾登记得,那一夜,他的兄长如此回答了他颤抖的问句: “我是布雷特神殿的神子,自幼享受着优裕的生活,也享受了本不应有的赞誉和光环。哪怕不愿承认,我也早就变成他们的神像了。” “既然如此……摔碎我,就是摔碎虚假的神像;撕毁我,就是撕毁矫饰的信仰。” “布雷特神殿早已烂到了根上,到了该覆灭的时候了。就让我这个罪人,带着我的同类们,一同丑陋地落入地狱吧。” …… 身后的骚动越来越激烈,从波澜变成决堤的洪浪。但艾登亲王没有再回头。 他骑马穿过内城的城门。此时淡白的曦光刚刚从远山的边缘探出一点头,悄然落进那些茫然仰望天空的的人的瞳孔中。 作者有话说: 圣君:决定采取一款极端但最高效的自爆手段。 魔王:……你到底能不能好好打架!? 第61章 罪人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与七年相比,只是转眼一瞬。 但说短也不短。无论是对于眼睁睁看着信仰破灭的人们,还是对于城外苦战的圣君。 第二天,是魔王与圣君战斗得最尽兴的时候,也是战况最激烈的时候。 意识到平民们已从城楼上撤离,兰缪尔便不再节制法力。一座座巨大的金光法阵在半空中轮转开来,各式的法术像炸弹一样往对面砸。 而昏耀早就意识到兰缪尔是在有意拖延时间,忍了一天已经气得冒烟,这时连自己的旧伤也管不上了,怎么狠怎么打。 渐渐地,两边都不要命了,城门外的地表被掀翻了一次又一次,焦土纵横,浓烟四起。 圣君在日暮时分射尽了最后一枚金箭,也抽干了自己最后的法力。 兰缪尔的脸色已经惨白了。但他没有就此认输,而是索性卸下神弓与箭筒,握紧长剑,再次与魔王近身对战。 他知道自己的败局已定,但能多拖上一刻,奔赴王城的援军就能近一点,这场战争结束得也能早一点。 这或许是他这个罪人,能为昔日的子民们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在这样高强度的消耗下,时间漫长得可怕。 谁都没有试图喊一声休战,最多是战斗的节奏时急时缓。直到明月落下,直到旭日升起。 打到第三天,昏耀也快顶不住了。 纵横的外伤与作痛的肺腑都姑且不论,最麻烦的是魔息反噬的症状。 魔王赤眸幽暗,粗重地喘息着。他浑身烧得滚烫,鳞片破裂流血,疼得连握刀的手掌都在发抖。 但与对面那个连起身都困难、全靠吊着一口气拼命的人类比起来,已经算是好的。 “兰缪尔,认输吧。” 昏耀说:“再打下去没有意义。” “不……行。” 兰缪尔双手撑着剑,他半跪在地,竟有一线鲜血从涣散的眼眸下流出来,“还不够……” 昏耀缓步走来,森然道:“圣君陛下,你不会是想殉国吧?” 圣君吃力地摇了摇头。 倏然,一股力道重锤般地击在他的心口,兰缪尔甚至没能看清那是什么,剧痛就撕穿了感官。 是刀背吗,是鳞尾吗,还是飞起的一脚? 攻击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每一个脆弱的脏器都在反呕着血。战斗已经不再是战斗,开始变成单方面的凌虐。 魔息的反噬是灼热的,法力的反噬则是冰冷的。 兰缪尔只觉得越来越冷,好像整个人都被压进了大雪里,就像七年前那样。 不能昏过去,不能倒下。 只要自己落败,魔族必然攻城。 再拖一刻钟吧。 哪怕只多一分钟也好。 他晕晕沉沉地想着,就这么熬过了第一个一刻钟,又熬过了第二个、第三个一刻钟。 恍惚间,兰缪尔似乎又听见小魔王在沙哑地唱着祭歌。好冷啊,北风吹动少年蓬乱的黑发,吹动那胸前的骨片,大地上突然开遍了鲜红似血的花……但是好冷啊。 ——圣君的剑刺入了魔王的肋下,而魔王的刀捅穿了圣君的前胸。他们的血同时涌出,泼洒在对方身上。 …… 后来,兰缪尔的意识已经模糊到无法保存记忆了。 他只能在多年之后,裹着毛茸茸、鲜亮亮的火狐皮毯,赖在与自己对战的敌手怀中,好奇询问—— “吾王,说来王城决战那天,我最后是怎么输的呢?” 昏耀会陷入久久的沉默,然后用复杂的语气告诉他:“……最后你实在没力气了,倒在城墙下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让你认输,你死也不肯,但挣扎了好几次还是站不起来,渐渐就昏过去了。” 兰缪尔一边把玩着昏耀的尾尖,一边遗憾地感叹:“这样啊,那的确没什么意思。” 魔王皱眉:“没什么意思?” 兰缪尔抬眸,若有所思:“……怎么,难道您其实很心疼?还是很心动?” “……滚!” 魔王不会说的是,自己恐怕毕生都忘不了那一幕。 万丈朝阳从东方升起之时,力竭的圣君,最终还是倒在了他所守护的王城前。 昏耀将弯刀入鞘,缓步走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朝阳,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落在自己阴影下的宿敌。 兰缪尔双眼紧闭,从脸颊到唇瓣都泛着惨白而灰败的颜色。凌乱汗湿的深金碎发落在他的额前,银色的长袍早已血迹斑斑。 他背倚城墙,头颅低垂着陷入昏迷,右手仍然保持虚搭在剑柄的姿势。那一片片古朴的砖瓦上,浸透了从他伤口中流出的血。 大地在震动,那是角马——魔族的铁骑奔腾起来了。欢呼的声浪也从后面传来,越来越近。 魔王没有回头看向自己的军队,他弯下了腰,先是将指腹按在圣君的侧颈试了试脉搏,随后将人弄了起来。 兰缪尔已经彻底不省人事。随着昏耀的动作,他的四肢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