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繁华的商市街头,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在哄嚷间,不知道是谁闷闷说了一句: “你们呀,就真的那么恨兰缪尔吗?” 铁匠铺里,铛铛的敲击声连绵不断。这两天,有不少人决定把家里的神母像熔铸成别的东西。 艾登陛下说,神母并未离去,祂永远在善者的头顶和心底。 “兰缪尔欺骗爱他的国民,难道不该恨吗?” “可是,圣君陛下毕竟亲自与魔王战斗了。” “他是国君,本可以躲在内城的最深处,所有骑士的盾牌后面的。” “就像骗子先知那样?” “对啊,就像骗子先知那样。” “……” 酒馆里,半醉的大叔放下木制酒杯,眯着眼,大着舌头: “我,我觉得吧,虽然陛下也骗了我们,但是……但是吧……” 但是什么呢? 大叔没说完,醉得一头栽在桌子上,呼呼打起了鼾。 “仔细想想,神子从诞生起就被抱进神殿了,他被骗子先知养大,我们能苛求他什么呢?” “至少,神子大人那些年的布施都是真的!他亲手治过我的病……” “哎呀你!你这人!那你那几天怎么不说话啊?” 布雷特神殿的旧址外,城民们面面相觑,彼此埋怨了一阵,忽然都缄默了。 太阳往西落,眼看又是一天过去。 又过一会儿,有人情绪复杂地长长叹了口气: “你说这圣君陛下也真是,要跑不早跑,忏罪文都念完了,跪也跪满了三天,反而跑什么呢……” “自始至终,咱们也没人说要把他推上火刑架啊。” …… 第二天,人们默默地撤走了城墙上焦黑的尸体,搬开了城门口的火刑架。 仿佛是委婉又别扭地在暗示什么。 他们在心里悄悄地期盼,当浓雾抹开夜色的时候,或许会有一道身影披着斗篷穿过城门。 城门的卫兵会假装没认出来,内城的卫兵也一样。于是再过几个月,圣君兰缪尔又会出现在皇宫前。 彼时他肯定已经得了足够的教训,吃了足够的苦头,并且深深反省。所以那时,看在圣君也曾爱护过子民的份上,人们便大度地宽恕他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卫兵们愁眉苦脸,冲前来打探的城民摇了摇头。 昨夜没有人进城。 第三天。城墙上那些打斗的痕迹被修补好了,城门外断裂凹凸的土地也被填平了。 人们凝视着渗透了鲜血的砖瓦,沉默地用清水洗去。 他们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位国君为他的城,他的子民而流的血。 纵使那国君做错了事,该受惩罚。那他的牺牲呢,是否也该受到褒赞? 但是没有,那天他们喊叫:“他叛国了,他是人奸!”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呢? 只是一时的泄愤,泄愤而已啊。 第四天,城门外出现了用百合、玫瑰与橄榄枝编成的花环,正是昔日的神子在节日庆典上会戴的样式。 王城外的大路,变得平坦、干净,没有一粒硌人的石子。就像昔日的神子出行之前,怀着满腔期待的人们会做的那样。 是城民们在无声地呼唤失踪的圣君—— 我们不怪你了,你可以回家了。 回来吧。回来吧。 可是,圣君依旧没有回来。 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他们说,圣君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战斗,又在神殿外跪了三天,淋了雨,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磋磨。会不会是逃亡的半途支撑不住,昏倒在野外了? 还有人说,陛下会不会被流窜的魔族抓住,和俘虏们一起关了起来,此刻正遭受着敌人的侮辱与折磨? 第五天的早晨,城门口出现了上千个平民们。 他们围住了惯例出行搜寻的卫兵,以及眼圈乌黑,面色憔悴的艾登陛下。 “陛下!”有个中年人憋红了脸庞,羞愧地嗫嚅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我们……我们去把……把圣君陛下,找回来吧?” “圣君陛下——!” “圣君陛下——!” 秋风渐渐冷了。人们的呼唤飘散在城外,就像红叶飘进溪水。 “圣君陛下,您在哪儿呀!” “没有人怪您了,您回来吧……” 有些人喊得太用力,嗓子已经嘶哑了,还在拼命喊着。 城远了,那些呼唤又飘散在阳光下,飘散在野草闲花之间。 “兄长……兄长!!” 艾登泪流满面,他在秋风中拼命抽打马匹,和众人一起追着魔族大军退走的路,放声大喊。 这些天来第一次,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丝许希望。他想,如果这呼声能传到兰缪尔的耳中,那位心软的圣君或许会愿意归来的。 兄长,你快回头听一听啊,这是你的子民在呼唤你…… 无论是辱骂唾弃的言语,是憎恶鄙夷的眼神,还是毫不讲理的污蔑,那都不过是群情激奋之下的发泄。是海畔泥沙上的凌乱脚印,潮水一冲,复又平整。 可那些经年累月的真心相护,神子一边布施一边走过的每一条长街,圣君倾力守护过的每一座城池,却是水滴石穿的那颗石头,永远沉默而坚固地藏在心底啊。 你不要伤心,不要离去,回来再看一眼吧。 你并非没有归路,这个王国的好多子民们,其实还爱着你啊。 忽然,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个小黑点,很快汇聚成密密麻麻的人影。 有人用喜极而泣的尖叫声喊出了亲人的名字——那相向走来的,竟然是被魔族的军队们俘虏的人类士兵和人类平民! 魔王将人族俘虏放归了! 那可是恶魔中的恶魔,污浊与邪恶的化身,以杀戮为食的残忍怪物……这样的存在,竟然也会将俘虏放归吗? 死别重逢面前,这样的疑惑太过微不足道,很快被忽略了。 很快,两拨人群都开始拔足跑向对方,他们抱头痛哭,互相拍抚着彼此的脊背以慰藉,庆幸这场死里逃生。 也有人更加焦急地寻找兰缪尔的身影。连这些俘虏都被放回来了,圣君陛下一定也在其中,是这样吧? 于是,他们寻找着,呼喊着。从开阔的大路,一直找到禁地结界崖;从白昼时分,一直找到彩霞伴着夕阳西沉。 可是兰缪尔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追悔莫及的人们怎么也找不到他了。谁也不知道那素来和善的年轻君王去了哪里。 终于有人哭了出来,说圣君陛下肯定是心寒了,再不愿意见到他们,所以才躲起来了。 …… 直到后来,据那些被释放回来的俘虏们七嘴八舌的回忆。 魔族大军退回深渊时,魔王只带走了一位人类,作为自己的战利品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