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总管重新走回来。 但他的神色与出去之前大不相同,袁子明注意到他眼神发飘,像是发生了一件他绝没想到的大事,感受到极大的震惊,甚至透露出不安。 “陛下…” 吕总管重新走到陛下面前,他斟酌着语言,好半天,才缓缓小声:“陛下,衡相爷…薨了。” 褚无咎猛地睁开眼。 袁子明已经做了大半个月的起居郎,从没见过君王这样的神情。 “就在两柱香前,相府传来消息。”吕总管小心翼翼说。 褚无咎沉默半响,冷冷问:“他怎么死的?” 吕总管小心觑着他的神色,无法分辨他的思绪,但那位盛年的权臣过世,帝王却没有露出任何想象中应该有的喜悦与得色。 吕总管心里微微咯噔,他莫名感觉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更谨慎说:“自然是病去的,衡相爷也缠绵病榻许久,太医都看不好,本来也没些时日,这天下人都知道…” “…只是…”吕总管不知为何越说越觉得嗓子干涩,他吞了吞唾沫,才接着细细说:“…听说,仿佛,在相爷病逝前,常山郡王、韩王与几位大人去相府,说了些不中听的——” “轰!” 君王毫无征兆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博山炉。 滚烫发红的香碳散落一地。 “陛下!!”众人大骇,吕总管眼看着火星几乎舔上陛下的衣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吕忠。”褚无咎突然叫吕总管的名字,吕总管浑身一震,心中倏然升起莫大的恐惧。 他看见年轻的帝王低下头,那双妖鬼般的眼瞳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件事不能让衡明朝知道。”他缓缓说:“这件事,今天,绝不能让衡明朝知道。” 有如一把寒刺将吕总管从头到脚切开。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强烈地意识到了什么。 如醍醐灌顶,吕总管重重点头:“是!是!” “奴才这就去封锁消息!这就去给褚统领传信!请他看住皇后娘娘,严禁任何人接近皇后娘娘。”吕总管从未如此竭尽脑血,他趴在地上,嘶声道:“奴才这就去缉拿常山郡王一众!立刻褫夺其封号、押下诏狱,全族家眷圈禁,只等大婚之后由陛下与皇后娘娘圣裁!” 褚无咎吐出一口气。 吕总管连忙一行礼,爬起来手忙脚乱跑出去。 褚无咎看着吕总管连滚带爬地跑走,他站在那里,宽大的喜服袖口垂落,一阵风吹进殿中,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断地轻颤。 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褚无咎很了解衡明朝,像了解自己的骨头和血肉,衡明朝心软,天真,没脾气,像个泥团子好捏,但她有底线,那底线绝不可碰,碰了,那泥会倏然变作世上最硬的骨头,肝肠寸断,不死不休。 那底线,就是衡玄衍。 衡玄衍可以死,但死的不能与他有一分瓜葛。 褚无咎站在那里很久,袁子明看着他甚至有点神经质地握起手掌,他的颧骨轻微起伏,像生生要把牙骨咬碎。 他的眼神让袁子明莫名感到惶恐。 “世上怎么总有许多蠢货。”他是在自言自语,一个字一个字像喉骨碾着挤出来:“这些,蠢货。” “……” 殿中鸦雀无声,好半响,帝王从托盘中拿起九旒冠冕,就那么拿在手里,然后径自走出去 “诏京兆府。”他的声音寒得森冷:“传令京城,今日京中市坊街巷,皆不得见白布,各家门户紧闭禁足家中,停灵不送,丧号不响,不得闻啼哭声。” 众人低头应声,内监与礼官们无声跟上去 袁子明手忙脚乱拿起自己的纸笔,小跑着连忙跟去后面,不知为什么,莫名生出不安,觉得今天仿佛要发生一件极可怕的事。 —— 新后的仪仗缓缓穿过通向宫城的长街。 太尉为使,宗正卿为副,黄门六制监侍郎引幡,八匹纯色白马挂红标开道,禁军驾马护持车队仪仗左右,在万众簇拥中,凤辇车舆辗过朱雀大街的路面缓缓向前。 褚毅骑马慢慢在车队前面,无数大红的旌幡交错摇曳。 忽然他听见激烈的马蹄声。 “统领,前面来人。” 褚毅抬起头,看见两列快马从远远前方尽头冲来,马蹄惊起滚滚烟尘。 他不由皱眉,今日帝后大婚,长街两边戒严,决不许有人占道,怎还会有人公然纵马疾驰。 那两列快马冲到跟前,玄黑金纹的甲胄倒映出阳光,褚毅眼神一凝。 这些人竟是神策军近卫。 “统领!”那人疾驰而来,竟来不及勒马,生生从马背翻下,擦血的手掌高高奉上一卷细绳拴着的密信:“陛下有命,请统领阅后即焚,不得有第二人见。” 褚毅拿过信,扯开细绳,薄薄的宣纸写着细小的黑字。 褚毅看清内容,瞳孔骤然收缩。 仪仗如云绵延几里,骑在骏马上的少年碧眼深瞳,容貌俊美妖异,靠在后程队伍外围护送着仪仗前行。 “碧少爷!” 颇尖的女声从不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队伍中响起,一个宫装打扮的年轻女子扑出来,高声喊:“碧少爷!奴婢有要事禀告!” 蔚碧低下头,冷漠的目光落在翠倩身上,纵然十万火急,翠倩心里也忍不住生出羞意。 她忍不住抬头,但当对上那双冰冷甚至泛着杀意的碧绿眼瞳时,脸瞬间就白了。 “碧、碧少爷…”翠倩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她连忙颤声说:“奴婢,有事向、向秋秋小姐禀告。” 蔚碧冷冷看她一会儿,忽而冷笑:“她倒是聪明。” 翠倩心倏然旋起,哀求说:“少爷…” 蔚碧抬起头,看着天空,看着那座已经不算遥远的宫城。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抬起手,身边的侍卫们有些犹豫:“都尉,仪仗途中,循礼不准任何人进——” “让她进去。”蔚碧冷冷说:“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侍卫们面面相觑,到底低下头,勒马让出一条小路。 翠倩眼中爆出狂喜。 “谢谢碧少爷!谢谢碧少爷!” 翠倩喜极而泣:“小姐的后半生全指望您了!小姐会一辈子感激您!”说着便急匆匆跑进去。 蔚碧并不言语,他冷眼看着翠倩的背影冲向前面的车架,高而瘦的俊美少年高坐在马上,神情渐渐变成一种近乎冷漠的平淡。 越秋秋摇摇晃晃坐在马车里。 帝后大婚,前路未卜,她不忍心朝朝一个人进宫,就没回家去,她和朝朝商量好,跟着仪仗一起进宫去住段时间,等到新帝把婷姐姐放出来把这件事解决才出来。 秋秋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 朝朝和新帝本就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