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肮脏后的一整个学期,郑南轩都会陪着陈青筠去捡垃圾。其实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就好像从别人不要的东西里找到了宝藏,毕竟每个水瓶子都可以卖个一两毛钱,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挣个几块钱,那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不过郑南轩并没有太积极,他总是象征性地捡几个,剩下的都由陈青筠捡,到废品收购站的时候,郑南轩还会把捡到的瓶子都送给陈青筠,陈青筠曾经提出要把卖瓶子的钱平分,被郑南轩拒绝了。 郑南轩有零花钱,可是陈青筠连生活费都没有。过年后珍姨到他们家嚼舌根的时候,郑南轩听到她说陈青筠的爸爸再婚了,继母是个没有结过婚的年轻女人,而且据说已经怀孕了。珍姨还说,陈青筠的爸爸一分钱都没给过他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家太老了,已经做不了什么工作,生活是靠他舅舅给的一点生活费,还有就是外公在菜地里种的一些菜。有时候郑南轩去陈青筠家里,还会看到他外婆在做一些手工计件的活儿,把拉链头用手工装好之类的,陈青筠写完作业后也会帮他外婆做这些事情。 所以陈青筠才拼命地去捡瓶子吧。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这是他仅有的几个可以得到钱的方法之一,而且捡瓶子比做手工还要容易一些。郑南轩没有问过陈青筠卖瓶子的钱怎么用,但他从来没看到过陈青筠买零食,大概他的钱,是交给了他外公外婆的。 他们小学毕业以后,会直接升上东城的两所初中之一,上初中需要抽签派位,要在他们小学六年级的五月份进行。 四五月份的时候,陈青筠看起来总是有些闷闷不乐。那段时间天气变得温暖,到了五月初甚至有点热起来。陈青筠穿的校服是他外婆邻居的孩子的,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非常旧了,到五月时裤子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但是没有缝补起来。一开始那些破洞在膝盖和大腿的部分,到了后来,屁股后面都破了个洞。 老师在班上提醒大家,不要穿着破太多洞的衣服来学校,会影响班容。 郑南轩觉得老师的话是针对陈青筠的,因为其他人的衣服都没有破洞。果然,老师说完这些话,班上的同学就窃窃私语,很多人看着陈青筠发笑。 可是陈青筠好像都没听到这些笑声,只是一个人在发呆。 那天陈青筠到郑南轩家写作业的时候,郑南轩到厨房问他妈妈:“妈,你能不能帮陈青筠补一下校裤?老师说他校裤洞太多了。” 妈妈其实是有点懒的,有时候郑南轩的衣服破了什么的,她也并不会及时给他补,总是要郑南轩催很多次,但是这一次她很快就帮陈青筠把裤子补好了,陈青筠穿上补好的裤子以后,对她怯生生地说了“谢谢阿姨”,都不敢看她的脸。 虽然陈青筠每次到他家都会说“阿姨你好”,走的时候也会说“阿姨再见”,可是他一直不太敢抬头看郑南轩的妈妈。 “没事没事,你下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阿姨说就可以了。”妈妈对陈青筠说。 妈妈对陈青筠说话的口气十分温柔,跟一口一个衰仔骂郑南轩的口气可不一样。 陈青筠点点头。 妈妈要回厨房的时候,郑南轩听到陈青筠叫了一声阿姨。 “怎么了?” “请,请问阿姨,南轩会去哪里读初中?” 在写作业的郑南轩惊讶地看着陈青筠,一步之遥的陈青筠抬头问他的妈妈,却没有回头看郑南轩。 这个问题,陈青筠曾经问过他,他说不知道——他又不关心这个,反正和大家一样升学就可以了。 “初中应该是在东城第一中学,要么就在东城初级中学。” “那阿姨,我初中是去哪里读呢?”陈青筠的声音听起来都有哭腔了。 郑南轩这才想起,上次家长会,老师说事关升学的事情,陈青筠家里根本没有人去。 郑南轩的妈妈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变成了逐渐明白。 “你应该也是去这两个学校中的一所,但是要填一张表格,让家长签字,你让家里人填了吗?” 陈青筠摇摇头,说:“老师让我爸爸妈妈来学校,可是……” 老师根本不是不知道陈青筠家里的情况。郑南轩心里想,老师只是不想惹麻烦,所以直接把问题推给了陈青筠。 “我给我爸爸打电话,他不接……”陈青筠终于憋不住眼泪了。 郑南轩的妈妈犹豫了。郑南轩知道妈妈在犹豫什么。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大人们总是想那么多,谁都不敢负这个责任。老师也是,妈妈也是。 “妈,你帮陈青筠填一下嘛。” “青筠你先别着急,阿姨给你舅舅打个电话。” 陈青筠摇摇头,他哽咽着,也没说出一句话。郑南轩看着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正面。 郑南轩站起来,拿过纸巾,走到陈青筠面前,看到他的眼泪一串一串掉了下来,他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 “阿姨……我想读书……想和南轩一起上学……不想麻烦舅舅……麻烦舅舅的话,外婆会生气……”陈青筠哽咽着说。 郑南轩用纸巾擦着陈青筠的眼泪,但是好像怎么也擦不干。 妈妈摸了摸陈青筠的头,对他说:“没关系,青筠,我帮你找你舅舅,会麻烦他向你外婆保密的。只是签一个字这样的小事,舅舅不会怪你的。” 那确实只是一件小事,初中是义务教育,不需要考试,只是抽签决定一所中学罢了,不过是需要让家长填写一些资料,再表示知情地签个字而已。 可是就连这种小事,都需要“爸爸妈妈”同意。郑南轩从来没有想过,找“爸爸妈妈”签个名,会难成这样。 后来郑南轩才知道,陈青筠之所以能够回到外公外婆这里读书,正是因为他舅舅把他户口迁回他妈妈的娘家,为此还和正在谈婚论嫁的一个准舅妈闹掰了——那个准舅妈明确地说“你要养你姐的孩子,不要拉上我,我可不想一结婚就多个孩子。”也正是因为这样,外婆认为陈青筠不仅仅克死了他妈妈,还耽误了舅舅的姻缘,才把他的八字拿去村口算命的那里去看。 珍姨总是绘声绘色地说起陈青筠的舅舅。他自从和那个女朋友闹掰以后,在村子里被人笑话,就去深圳做生意去了,只是据说不但没挣到什么钱,还把本钱给蚀了。 “都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都嫌弃他姐留的那个孩子,带个拖油瓶,谁还敢嫁他家呀?”珍姨这么说,“你说人自己一死百了,怎么倒把弟弟给拖累了?” 郑南轩到那时为止,从没有听到陈青筠提到过他的妈妈。六年级快结束时,老师布置过一篇周记,要大家写“我的家庭”。那天陈青筠在郑南轩家写作业,一向很快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