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腹中胎儿分了神,柳柒竟未察觉到院中有生人的气息。他不露声色地从肚皮上挪开手,问道:“夕姑娘还没睡?” 夕妃慈轻盈一跃,款步往这边走来:“杀手都是在夜里活动的,如今塞北不甚太平,奴家岂能酣睡?” 说罢看向柳柒的腹部,掩嘴一笑,“柳相刚刚的神色极为罕见,可是肚子里的胎儿在闹你?” 柳柒微讶:“你是如何得知?” “猜的。”夕妃慈坦然道,“我们家大人往蜀地跑了一趟,回来后虽被贬官,却换了一个孩子,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柳柒淡声道:“你家大人不想要这样的福气,我也不想。” 夕妃慈笑道:“不见得。” 这女子出身魔教,嘴里没几句正经话,故而柳柒未将此言当作一回事。 半晌后,夕妃慈又道,“怀胎不易,柳相如此折腾,为的是哪般啊?” 柳柒道:“自然是为了王爷和庆州的百姓。” 夕妃慈故作惊讶地道:“真的吗?奴家还以为柳相是为了我们大人而来呢。” 柳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云府的人个个都似姑娘这般牙尖嘴利吗?” 夕妃慈道:“不尽然也,我们大人那张嘴的确不是普通人能顶得住的,但他的贴身侍从朱岩就显得笨嘴拙舌,委实给云大人丢脸。” 柳柒拢紧外袍,旋即起身:“男女有别,柳某便不相陪了,夕姑娘早些歇息罢。” 夕妃慈眉眼微弯:“柳相好梦~” 腹中胎儿跳那么几下后,柳柒的确得了个好梦—— 梦里的江南烟波浩渺,他与父亲泛舟瘦西湖,彼时春浓花正好,湖岸落英缤纷,船桨轻拨,溅起一层层泛着花儿的涟漪。 母亲裙袂飘飘地立在二十四桥之上,一叠声地唤道:“柒郎……柒郎……” 七月初一是柳柒留在庆州城的最后期限,天刚亮,柳逢就已将行李收拾妥善,迫不及待地盼着明日的到来。 用过早膳后,前线传来捷报,道是邺军已于寅时攻破了三红镇,回元主帅李崇赫的三万将士伤亡近半,余者皆降。 邺军虽然也有死伤,但较之回元却是不足为道,赵律白乘胜追击,继续率大军向西北方向的安化县挺进。 三红镇一役大捷,攻下安化指日可待。 柳柒心下暗松口气,因蛊毒之蛊,此刻身体倦乏不已,他吃了一杯冷茶后再次回到房中歇息补眠。 前天晚上饮酒诱发的蛊毒在体内经久不散,如今淤堵在五脏六腑内,正没日没夜地耗损着他的身体。 此去回京少则十日,多则半月,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撑过这段时间,只要回到京城,便可让韩瑾秋再次为他封堵筋脉阻止蛊气扩散。 断断续续睡了好些时候,醒来已近未时。待柳逢传膳后,柳柒问道:“晌午战况如何?” 安化县离庆州足有五十余里,前线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往城内需耗费大半个时辰。 柳逢道:“今日除晨间那道急讯外,再无消息传来。” 握住木箸的手一顿,柳柒不禁蹙眉:“两三个时辰过去了,一道急讯也无?” “没有。”柳逢见他面露忧色,忙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心,许是邺军完胜,殿下兴奋之余忘了命人传讯。” 柳柒摇头道:“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思索几息,柳逢又道:“左大人也在随军之列,他用兵如神、策无遗漏,断不会出岔子的,更何况云大人晓勇神武,定能斩下李崇赫的项上人头。” 柳柒无声叹息:“唯愿如此。” 然而事与愿违,酉时初,一名士卒浴血入城,赶在咽气之前将消息送达至驿馆。 ——邺军两万先锋于过马川受伏,归德将军张仁被俘,军师左甯被杀;赵律白及云时卿等六万人马退守山津川时被包抄而来的十万余回元大军围困,生死未卜。 简而言之,三红镇一役是李崇赫设下的局,示弱诱敌、伏兵围击——这正是大夏人作战时惯用的手段。 由此看来,和邺军交战的不止是回元,还有强敌大夏。 柳柒道:“想必卫大人也知道这个消息了,柳逢,你迅速派人出城通知卫敛,告诉他先莫贸然出兵。” 柳逢道:“若是不出兵增援,殿下和云大人恐难突出重围。” “留下来的五万兵马有一半是张仁的部下,他的兵没什么用,去了也无济于事。”柳柒一边说着一边铺开了宣纸,继而以笔蘸墨,在纸上绘出一面旗帜,“此乃永安侯萧煦国的军旗,你立刻前往城中绣庄裁出两面旗子来。” 柳逢当即会意:“属下领命。” 须臾,柳柒又唤来了夕妃慈,对她说道:“夕姑娘是执天教的人,善驭虫蛇,你且带些人抄小路前往回元大营,不必杀人,制造些混乱即可。” 夕妃慈点点头,转瞬便消失不见。 不多时,柳柒更换了一套轻便的劲装,继而持佩刀行出驿馆,恰遇柳逢携旌旗而归,见他这般,不禁问道:“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柳柒道:“随我出城,与卫敛会和。” 柳逢当即阻止道:“公子万万不可!您……您的身子……” “这孩子命大,死不掉,也不会轻易给我找麻烦,放心便是。”柳柒不容置疑地往外走,柳逢苦劝不得,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携侍卫快马来到城门口,却发现城门已经落钥。 柳柒问向监门官:“眼下还不到宵禁的时辰,怎就落钥锁城了?” 监门官道:“此乃知州大人授意,卑职不得不从。” 柳柒拧眉,又问道:“何故封城?” 监门官道:“卑职不知。” 柳柒沉声道:“本官乃左丞相柳柒,责令尔速开城门,否则将以延误军机之罪论处。” 监门官道:“柳相莫要为难卑职了,您是京官,权责虽大,却管不了庆州之事。” “放肆!”柳逢怒道,“堂堂丞相竟然管不了一州事宜?!” 就在此时,欧阳建携一众衙役赶来,下马后对柳柒躬身揖礼:“下官见过柳相。” 柳柒眼风掠去,肃然道:“欧阳大人,下令打开城门罢。” 欧阳建眼角噙笑,不疾不徐地道:“如今战火纷飞,城外不甚太平,下官为了庆州城内的百姓着想,只能暂闭城门了。” 柳逢喝道:“赶紧开门,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欧阳建的笑意陡然变得狰狞,他对身后的衙役们挥了挥手:“外头风沙大,容易迷眼,还不请柳相回府衙做客?” 那群衙役授令,立刻亮出兵器杀了过来,柳逢及几名侍卫也纷纷拔出佩刀,与之交战。 欧阳建得意地扬唇,对着柳柒发号施令:“除了柳相,其余人等通通就地处死,一个活口也别留,本官自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