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到无限熟悉的海洋味道,宏大而冰凉的,以及闷热中那阵水汽的舒适,气味丝丝入侵,将每一寸酒气安抚。 有截湿润的触碰轻轻落上侧脸,是手指。他没有动弹。 烛火已经燃了整整一夜,快熄了。 人鱼一只手掌捧着人类的脸,久久凝滞着,如同一艘正欲探寻的船遭遇了不可抵抗的搁浅。 掌心传来规律的呼吸,墙上油灯噼啪一下跳动,那手指也就跟着一下弹动。 许久过去,在长久没被打扰的寂静里,终于,苍白手指缓而轻柔地开始移动,从下颌移到鼻梁,再从鼻梁滑到眼角。一寸一寸,睫毛的影子被探索,有缕红发沾上手背……还能更近的呼吸,还能更深入的触碰。 ……贪婪。人鱼低头巡视,嘴唇无声而念。 就在手指碰上耳朵,还待抚摸的一刻,艾格握住了脸旁的手腕。 他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灯光:“……一个关键,作为动物你可能不太懂。”眉头轻轻拧起,半醒间他的神态几乎是困惑的,“人类的耳朵不能碰。” 耳朵。艾格想。 一股没由来的困惑驱散了小半睡意——它的躯体化作黑色的大船,嘴巴变成船长,头发化作船医。耳朵呢,耳朵变成了什么? “耳朵什么都不是,但就是不能碰。”他重复宣布。 与此同时,他视线下移,自己却相当不客气地把手伸向人鱼耳畔,他记起他想碰一下那片长鳃。在对方不闪不避间,他打招呼般捏了捏:“鳃片学士。” 又和满地的黑发握手:“头发骑士。” 最后,他手在地上一阵摸索,摸到地上的尾鳍,捞起来掂了掂,“尾巴。”盯着掌心看了两秒,认出来了,“尾巴公主。” 掌心里颤抖不停,终于,与礼仪有关的思绪稍微回笼,“……尾巴公主。” 随后他闭起眼睛,慢慢垂颈。 一个标准的吻手礼,一触即离。他亲了亲这截尾鳍。 第49章 一个足以赞美万物的海上晴日。 雷格巴被伊登拖出舱室的时候, 先惊叹了一下这大好天气。 “别担心,喝多了找不到舱室而已,你瞧。”他带着伊登往船头走, 指着甲板上一路东倒西歪的水手, 醉鬼们都在呼呼大睡,“我们要做的, 只是从这堆酒鬼里找出三杯就倒的那个。” “是五杯, 后来我仔细数了数, 他喝了五杯!”如果伊登早知这个数,也许就不会让艾格一个人离开,结果是他也喝多了,醒来才意识到同伴的夜不归宿。 “老天,五杯!”雷格巴模仿他大惊小怪的语气,“走吧,这边, 让我们一起去见见这位足足喝了五杯果酒才倒下的大人物。” 好天气缓解了宿醉的坏心情, 面对异域人的阴阳怪气, 伊登没作理会。 他迎着清晨的阳光, 心想伊林港的早晨一直是这么灿烂的吗?明明昨天靠港前, 天和海都雾蒙蒙的。 “这样的天……至少在甲板睡一晚不会被冻病。”伊登眼睛在四周搜寻,“也许我们得去底下找找他, 比起在甲板上昏睡,艾格更可能是走错了哪间舱室,昨天他是朝这个方向走的,可前面就快是船长室了——” 话音戛然而止, 与前面人猛然止步的动作一起。 “……喂,大个子。”雷格巴全身静止, 声音轻轻,“那里……快点证明我看到的不是幻觉。” 顺着异域人颤动的瞳孔望去,有那么一瞬,伊登觉得周遭的空气通通都有了实质,变成了令人窒息的透明海水。 艾格没在这里,他可以依赖的同伴不在这里,天知道伊登挤出这个回应花了多少勇气:“是的……人鱼。”他声音更轻,带着颤抖,“……为什么它、它会在这里?” 异域人明显比他镇定很多,好几个深呼吸后,伊登听到他连续低喃了三句“恐惧没有任何用处”,把自己慢慢藏到了高垒的沙包后面。 “……没错,是那条人鱼,退后,我们先离开这里……它在干什么?” 它在干什么? 哪怕这意外的撞见像个闷棍,把人敲得脑袋发晕,但一瞥之间,伊登却不由冒出了同样的疑问。 海风温和,白鸟雀跃,极目望去,此刻天与海简直美轮美奂,而门窗大敞如无人之地,尾巴漆黑的动物躺在屋内,躺在木桶里,一只蹼掌支着侧脸,黑发一半落在水面,一半淌落桶外。 两道人影的声音近在咫尺,静躺在窗边的神秘动物却仿若未闻,只是眼睛发直,似乎全部意志都去往了眼神所在之处——它自己尾巴的末端,一片透明的尾鳍。 那尾鳍搭在窗框上,沐浴日光之下,反射着细碎的银色,是长长漆黑里最轻盈梦幻的一笔。 它在干什么? “……好、好像在晒太阳。” “见鬼,一条鱼在晒太阳,我没看错吧,晒的还是它的尾巴?”迷惑甚至快战胜恐惧,雷格巴把身体从沙包后探出,“我知道那尾巴挺奇妙的……”但这是什么诡异的习性?它看上去简直在为自己的尾鳍着迷。 后一句巫师没敢发出声音,没人想冒犯到这种可以支配恐惧的大海动物,毕竟,恐惧无处不在,而他并非艾格那样的铜墙铁壁。 想到还没找到的同伴,他不动声色打量这个空无一人的船头,“先不管它怎么会在这里。”眼睛不由探向屋内,“我记得……之前那会儿,艾格好像和它玩得不错。” 这低声的一句话似乎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人鱼闻声看来。 两个人类忍不住站在原地屏息。 来自屋内动物的目光似乎没有危险意味,蜻蜓点水的扫视让人想到餍足时懒洋洋的猛兽。人们会为一旁飞过的两只小虫子产生什么心绪的起伏吗?那必然不会。两人同时感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漠视。 “喂,这是我们的船,人类的舱室,对吧?”雷格巴向伊登确认。 “别、别说了,很明显……现在是它的地盘。” “嘘,小声,它能听到——它在听什么?” 这原本算是极其微小的动静,但打盹的猛兽哪怕一个响鼻也足以令观察者胆颤——那两片规律扇动的长鳃忽而停下,定睛细看之间,两人才发现那长鳃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如鸟翼般微微张开着,锐刺根根竖起,让人察觉到它始终在凝神倾听。 很快地,两人都知道了它在听什么。 艾格洗完澡从盥洗室走出来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是大开的门窗,晨风吹过还没干透的发梢,带走最后一点宿醉的昏沉。 从暗处走到日光里,他发现了屋外的两个人,上下扫了眼他们躲在沙包后的模样,又去看两人戒备的对象。 人鱼整条尾巴蜷在水里,只露出肩膀之上的部位,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