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也无能无力的覆灭。 那么—— 艾格看去对面,从经年盘旋的疑问中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 “它叫什么?” “……什么?”老人抬起头。 “你的朋友?宠物?老熟人?那条诅咒了你正在哀悼之人的人鱼,它的名字。” 完全寂静的对视中,老人望着这张日日相对的脸孔,眼神还停留在上一秒的哀痛里。 “……什么?艾格?”他茫然问。 但他不知道这一呼一吸间,他的双目瞪得有多大,手颤抖得有多剧烈,“你在——利瑟尔·德洛斯特……他对你说了什么?” 杯中水温逐渐变凉,艾格转动杯底,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在盯着桌上那只老者的手,斑驳的皱纹在随脉搏一起颤栗。 “人鱼以领地命名。”他静静道,轻易制止了老人的所有呼吸,“三十八——或者三十九个?你向我讲过的人鱼故事。” 他从海上而来,带着满肚子的知识和传说。神秘故事像迷魂汤,把城堡的孩子的牢牢吸引。 “邪恶的,善良的,故事里的人鱼面貌各不相同。” 你们要是活到像我这么老,也能随口道出这些故事。老人曾经笑言:因为故事往往隐喻真实,传承着讲述者的经验与学识,就像我把酒精和柠檬汁的功效藏在医者的寓言,甘草和冬盛花的秘密藏在昨天的睡前故事里——那么,考考你们,这两种草药的妙用是什么? “……那么,考考你,是在哪一个节日,你讲的故事里有条人鱼以领地命名,又是在哪一个壁炉边,你告诉我有条人鱼的尾鳍是弱点?” “故事里还有什么?你的记性不太好,我也同样,再想想……它们口吐人言,没有利爪,没有獠牙,呼吸并非通过鼻子嘴巴,而是耳鳃。耳鳃是什么?无知幼童这样问你。你说,它长着十三根邪恶的骨刺,不可触碰,碰上去会流血,而流血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十三根。” 只言片语,东拼西凑,它们的样貌若隐若现。故事隐喻着真实,藏匿着讲述者的诡计和洋洋得意。 “你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这种动物,医生,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最关键的一点。” 艾格的眼睛从老者的双手移到他的脸上。 “人鱼以恐惧为食。” “不。艾格。”医生叫道,“不,是……人鱼,那条人鱼?潘多拉号的那条人鱼!它告诉了你这些?……欺骗!艾格,人鱼最擅欺骗!” “最擅欺骗——你看看你。老头,这也是一条真理吗?” 事实是他们是否了解人鱼这种动物完全无关紧要。反驳之言像末路动物遇险时无谓的挣扎,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这毫无意义。老人如同中枪一样靠在椅子上。 天色在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暗,屋内阴影渐深,艾格取过桌上火折,点燃了一根蜡烛。 “在想是哪一步,哪一刻,出了问题?”或许是漫长的等待给了他耐心,艾格任由这窒息的寂静蔓延了片刻。 “信天翁送来了你的信,你离岛的五天后,诅咒发生的第二晚。” 那独属于北海领主家族与旗下属臣的信使在雾里远渡而来,尾羽洁白,带着加兰海姆鲜红的漆印。 飞鸟不知岛屿的天翻地覆,悠哉栖于熟悉的目的地。幸存者伸出手,一封沾着晨露的、冰凉的信。 “你讲到航行一切顺利,海上天气暖和,第一个港口的人们和想象中一样友善。你数了数,一路上还需停靠三个港口,最后的目的地是堪斯特岛,一座无人问津的小岛,在那里,有经验的医者会像传教士一样被需要,航行大概会持续六个月。” 字字句句,都是最普通的闲话家常。 “每段航线都有加兰海姆的驿站,那里养着信天翁,挑一只翅膀最快的给我们送信……我曾这样向你告别,然后祝你一路顺风。” 接下来谁也没再言语,变化的只有老者颤抖起来的瞳孔。 “不……”老人呢喃,“不。” 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一封信与信的目的。确认诅咒的成功?寻找幸存者的踪迹?这些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原本微不足道的时间——他本该在离岛十天之后才能寄出第一封信。 十天。那是远行之人从加兰岛出发,到达第一个港口所需的最短时间。 “海上的航行常常让人忘记时间和距离,对吗?” “不……”他失神呼喊,“艾格。” 艾格离开桌边,给看上去要丧失呼吸的人留出足够的空气。 “让我猜猜你是在哪里写下的这些谎言?没有别的地方了,就在岛上,你从没离开。或者是近海,德洛斯特那早已准备好收获胜利的船上。”老人突然颤动的眼皮给出了答案。 “哦,看来是在船上。” 艾格不再看他,对着这张再熟悉不过面孔,他停下观察,也停下声讨——如果这完全平静的陈述也算声讨。 “无论如何,我该感谢你的信并非全是谎言。” 堪斯特岛,那信上说。于是孤舟终于有了目的地。 森林里丧亲的独狼会日日尾随屠夫的背影,而茫茫大海上,被留下的幸存者最恐惧的是什么?那大概是仇者的远遁。故土消逝的远行中,他们是必须握住的锚。 巫师有句话说的没错,怪谭故事先从志怪动物身上找起,所有仇者的踪迹也该在合谋者的身边等待。 “可以回答了,老头。”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他催促,“告诉我,它叫什么?” 沉默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久到仿佛那喉咙也和满脸血色一起丢失了。 这段沉默里他也许想了千百种解释的语言,但所有话到了嘴边,通通都撞上了屋里那道无动于衷的背影。 “……堪斯特。”最终,声音出口,沙哑如枯枝的断裂,“它叫……堪斯特。” 老人的眼角逐渐有了水光,可是干涸的老眼早已生不出完整的眼泪。 艾格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怎样的表情,他熟悉纵横皱纹间的那种表情。 老人常以这种表情怀念消失的岛屿。无数次的怀念中,他无数次说起城堡里的人,贵族、平民,骑士,花匠……最多的是孩子,以他的年纪,大多数人都算是孩子。 那矮个儿骑士小托尔是否已经通过了剑术考核?花匠的女儿一定能照料好他的药园。没有人在身边严加看管,安洁莉卡何时才能学会像个淑女一样行礼?还有他那吊儿郎当的助手尤克,是否终于搞清了甘草和冬盛花的区别? 语不成声的话在他喉咙里挤出,似回忆,似伏罪,这回说的却并不是任何一个岛上的孩子。 “……我也曾有一个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无人问询他的过往,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因为他老得好像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