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初见, 那日花轿落府,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 他的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十万铁甲雄兵。 这是我们分开的第一百七十六天,也是我没有见到他的第一百七十六天。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 像是一幅画。然后,他向我伸出一只手,那只曾护我周全、握住纷飞的箭翎、掌心留有疤痕的手。 可是我低下头, 攥紧了怀里的小包袱。 季明尘坐到我身边,揽过我的肩膀, 轻声道:“有没有累着?身体还受得住吗?” 我没有说话, 攥着包袱的手更用力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 征求意见似的问道:“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转开脸, 仍是不语。 季明尘把我按在他胸前,轻抚我的后背, 我的眼泪便接二连三地掉下来了。 这一刻我好恨他。为什么明明已经半年了, 他却还是这样熟悉我的情绪,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离开。 可是他分明离开了我半年。 我静静地流着泪。 过了一会儿, 我推开他, 从怀里拿出剑穗。 他立刻握着腰间的剑柄往外一抽, 递到我面前。 我低着头把剑穗系回剑柄上,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 动作很慢, 他安静地看着我。 系好后, 他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指上是结痂的冻疮,指根红肿,十分难看。我想缩回手,却没能如愿。 “别看。”我声音沙哑,说了第一句话。 季明尘抬起我的手吻了一下,说:“阿翊,我可以抱你吗?” 我低下头,攥紧了小包袱。 他脱下披风罩在我身上,把我抱了起来,走下马车。 两国官员侧立在路边,边境线两侧都是黑压压的军队。 楚飒走过来,沉声对季明尘道:“我把他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他只有你了。” 季明尘把我搂得更紧,说:“请放心。” 楚飒看向我,声音温柔下去:“小三儿,你要好好的。我们草原上见。” 我说:“二哥,保重。” 两国官员交接完毕,交换了国书。 季明尘抱着我向北边走去,一步又一步,沉稳又庄重。 他跨过了边境线。 然后他偏过头,对等待着指示的将士说:“退兵。” 十万铁甲雄兵调转了方向,从中间分出一条道,道路的尽头有一辆明黄色的金顶马车。 季明尘抱着我穿过重重人海,走向马车。 马车里温暖如春,座椅上铺着厚厚的狐裘坐垫,小桌上的点心和茶水冒着热气。 我手上的冻疮开始痒了,季明尘握过我的手,我依然下意识往后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给我抹药,凉凉的药膏涂在红肿的地方,刺痛一下子减轻了。 “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程,要不要躺腿上?”他轻声问我。 过去我最喜欢的便是躺在他腿上,偷偷看他,拽他腰上的镶穗,和他十指相扣。 可是现在不可以。 一丝委屈涌了上来,我低着头小声说:“我们已经不熟悉了。”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做那样亲密的动作,可我们已经半年没有见面和说话。我们已经不熟悉了。 季明尘掰开我用力攥着包袱的手指,说:“那就重新熟悉起来。” 他又问:“阿翊,那我能抱你吗?” 我不说话。 他便把我揽在怀里。 一块泛着热气的绿豆糕递到嘴边:“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我默了半晌,吃了下去,甜甜的。 他又喂我吃枣泥酥。 我吃了。他喂我喝茶水,我有些呛到,他就给我拍背。动作和过去一样娴熟。 我突然又委屈了:“都说了不熟悉了。” 为什么还要喂我吃东西。 季明尘立刻道:“对不起。那我们说话好不好?” 我马上想说,不可以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是不熟的人才说的。这话我过去已经提醒他很多次了,他怎么老是记不住。可我们现在可不是不熟悉么。我说不出话来,越发委屈了。 季明尘说:“身体有没有好一些?路上累着没有?” 我靠在他肩头,垂眸不说话。 他又说:“吊椅已经搭好了,等天气暖和一些,我们就坐在上面晒太阳。” 我伸向他腰间的镶穗,却又堪堪忍住,缩回了手指。 他说:“小花园也准备好了,你想要种什么花,我们一起种。” 过去我说,我要亲手给他种红色的玫瑰,每天都送他一朵。 我小声说:“我不给你种花了。” “那换我给你种。”季明尘偏过头,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冬天胡商们都回家乡了,等春天一到,我们就去买雪团。” 我本来想说,我没有同意,他不可以亲我的。可是我只对他提过一次,他竟然还记得雪团,我的心又软了。 “抱着不累么,放旁边好不好。” 季明尘伸手拿我怀里的小包袱,我没有松手。 我说:“我只有它了。” 我孑然一身来找他,只带了这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的是我的心。 季明尘说:“你有我。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阿翊,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僵持了一会儿,我慢慢松开了包袱。 季明尘又问:“躺腿上好不好?” “你现在身子虚,要多休息。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程,睡一觉,就到家了。” 他的话语似乎有魔力,我果真困倦起来,他便扶我躺在他腿上。 “乖,睡吧。”季明尘揽着我的肩膀,袖口带起淡淡的沉香味,我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 还没来得及惊慌,熟悉的吻便落在额头,季明尘在我耳边说:“没事了,乖。” 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袖子。 季明尘马上察觉到不对,问:“眼睛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我看不清了。” “没事,咱们慢慢治,肯定能治好。”他抱紧我,说,“要是治不好,我就是你的眼睛。” 他要抱我下马车。 我说:“我自己走。” 季明尘给我裹上厚厚的披风,揽着我的腰,扶我下了马车。 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耸立在眼前,手执宫灯的宫女们整齐地分站两边,中间是黑压压的文武百官。 他们跪下齐呼。 “恭迎陛下!” “恭迎皇后!” 我震惊地看向季明尘。 他冲我一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宫殿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季明尘屏退了下人,说:“我帮你沐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