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回身关上庭院的大门,发现门底被块儿石头卡住了。 于是他蹲下身去,动手将石头挪走。 这时,伏?正在桂树下,见到是他回来,便朝人喊道“烈成池,过来!” 烈成池搬走那块碍事的石头,听见伏?叫他,二人分明是离得不远,却担心他听不着似的。 他拂去掌间灰尘,坐在寄父身旁,看向那高高的一小摞黄桂花。 “寄父怎么今天突然有了兴趣?” “你看啊,这花岁岁常相同,而遗憾的是,人却未必年年在。”伏?捻起一枚鹅黄的软花瓣,举到眼前。 “寄父这是何意?” “人比花易逝,且叠且珍惜啊。” 烈成池看向他,目光复杂半晌,取过那片软花瓣,不动声色地收进衣里。 22 22. 乱红飞过秋千去 听墙脚的人接连三天都没睡,已是疲到了极点,随时都要从墙头栽下去。昏昏欲睡之中,只听得耳边嘹亮的一道声,那声音近的仿佛就附在耳畔,催人醒神。他猛地一哆嗦,精神起来,竟是刚巧就听清了院中少年郎的全名。 烈、成、池 果真姓烈,并不姓伏! 他浑身一震,仔细地看了眼正在树下叠落花的二人,确认无误,便当即爬下墙头,急匆匆地赶回知州的府邸。 那随从打郊外赶回到知州府的时候,沈知州正在看当地的文书。 只见那侍卫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说了两句什么,沈知州登时就瞠圆了两目,舌桥不下,连手都剧烈地发颤。 几天后,远在数里之外的紫薇城,一品大员、年过七旬的孟知意刚下了早朝,正往外走,便有下人急匆匆地呈来了一封信,说是沈大人送来的加急密信。 孟老揭开蜜蜡,将信拆了一看,先是怔住了,转而变了脸色,吓坏了那送信的仆从,还以为自己办坏了事,只见那孟大人迫不及待地将整封信读完,手还在隐隐地颤,快步向外走去,嘴边嘱咐他立刻备好马车,在城外等着接他。 当天下午,城外的一辆马车低调出行,一路颠簸,不歇脚地昼夜向东速行去。 直到三日半之后,车夫将这位孟老如约地送到了锦悠城中。 沈知州一听说孟大人来了锦悠城,便忙从府中跑出来,官帽都还没扶正,先向人行了一个大礼。这孟知意乃德高望重的功臣,他何德何能,没想到竟能让孟老亲临此处。 孟知意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他将沈知州扶起来,眼神中明显有话要问,沈知州当即会意,将孟大人领进了知州府。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才坐下来,又将十几天前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重新给孟老讲了一遍。 这位七十二岁的孟老颠簸了一路,身心俱疲,又年岁已高,本该好好休息,再急的事也应该缓到次日。然而这老头儿却是越听越按捺不住了,他晌午才下了车,到了锦悠城,进了府中连晚饭都未吃,临近傍晚时就已赶到了锦悠外的一家破旧茶肆里,他点上一杯苦麦茶,颇为心急地坐下来,然而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一直到斜阳夕照,烈成池离了私塾,沿着小道由远及近,路经此处。 烈成池隐约地察觉到茶肆中有人在打量他,那视线有备而来,停驻了许久。他下意识地回视过去,见是一位已然鹤发的老者,虽瞧不清具体神态,却仿佛感得到他浓重的哀痛之情,那双苍老的眼好似要垂下泪来。 烈成池的心中莫名,他从未见过这位老者,老者却对他一见如故。 难道是他长得与谁相像? 烈成池思衬了片刻,也想不到缘由,心中并未在意,便继续沿途往家中走去了。 而这边,孟老的眼光向来无误,一眼就认出了路过的烈成池。那一刹的震惊之感在他心上久久难平,回想这五十多年来,他躬身辅佐过宣帝和容帝,对烈家两代忠心耿耿,只是哪里料得世事无常…… 他万万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居然当真还有幸能见到容帝唯一的儿子。 孟知意端住茶杯,望向那道熟悉的背影,苍老的手发着颤抖,直到那少年已消失在夕阳中,他依旧朝着那个方向静默地怅惘了良久。 待到第二日,在沈知州的再三考虑之下,派了几个人去城郊的村落里,将伏?邀入府中,并打算与之详谈。 而伏?也在等他们上门来邀。 只是未想他进了知州府后,氛围却有些剑拔弩张。 虽说迎客厅中备了交木椅让他坐着,茶水也客套地送了,周围却满是带刀的侍卫,知州与孟老坐在首席,目光不算友善。 “伏公子,本官邀你前来是有一问不解。” 孟老金口不开,知州在此时板着张森冷的国字脸,代其问道。 “但说无妨。” “不知令郎可是尊夫人所生?” 这沈知州是个直而不肆的人,也不兜什么圈子,第一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是。”伏?端起茶盏,尝了半口。 “那令郎的身世,可与我们略讲一二?” “有什么好讲?” 这杯中的茶水并不好喝,氛围也得罪了伏?。 “伏公子,你十七年前见过金色襁褓,也定然拿走了龙玉,如今别说是毫不知情罢?” 知州在堂中正襟危坐,见伏?竟然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即冷言发问道。 “我若是知情,他已经死在刀下了。” “你!”知州怒而拍案,指着他的鼻子,恨不得将此浑人按法处置。 “沈大人找我,难道是认出了烈成池?” 伏?一语破的,直称烈姓及名讳,还加重了咬字,看向二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位的身份尊贵,不是你等鼠蚁之辈可沾指的。” 伏?将茶盏放回桌案,磕出沉闷一声,惊了迎客堂的寂静氛围。 沈知州当即皱起了眉,堂中的氛围更为剑拔弩张。 却见那伏公子蓦地一笑,指尖磕在茶杯上,说道:“别紧张,我又不图他什么。” “只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多少也改改,至少换杯好茶。” 知州心有不悦,想回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草民,却被孟老不动声色地按住了。 知州定住目光,审视了伏?半刻,又再次牵入正题。 “话不多说,本官早已与孟大人商讨过此事,殿下涉世未深,你是他的寄父,当多劝他审时度势,早早地让他认祖归宗。此外,太子多年流落在民间,从未接触过庙堂与政事,需要孟大人与本官……” 伏?挑眉,一言不发地听着。 良久,待那沈知州将之后的事逐一说完,才是又提起尖刀眉,警惕地看向了他。 伏?一笑,似夸非夸地露出一句:“看来沈大人心思玲珑,早就安排得面面俱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