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吃吗?” 伏?看过烈成池一眼,问:“你怎么学会的?” “天下大赦后,我在寒露寺里待了二十年,总是做这碗面,希望有天你会来。” 但是伏?从来没有去过。 烈成池没有问伏?,为什么不去看他。 他知道那肯定跟皇帝突然天下大赦有关系,就算他问,伏?也不会说。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冷月环拿着筷子,指了指天上寒夜,夜中月明星稀,“这夜色真好看,简直和几百年前一样。” 烈成池放下筷子,看向冷月环手指的地方,夜幕低垂,月色如昨,百年光景飞逝,古来难得旧人全。 62 60.散作人间照夜灯 “嘶。”伏?的面吃到一半,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烈成池问他。 “你先前说八十万黄金是挖墓得来的,你挖了谁的墓?” 伏?此言一出,满桌皆静了。 冷月环惊诧地看向烈成池,凌烨子亦投来目光。 这三方目光过于焦灼了,挖墓就是听起来那么欺师灭祖的事? 烈成池的浑身僵固,憋了许久,才道。 “…挖了我自己的。” 妙语惊人,冷月环把眸子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他。 “你哪个墓?” “……我的帝陵。” “你把帝陵盗了?”冷月环放下碗筷,不解地问:“为什么想不开?” 小石头穷得叮当响,沈贤的钱都被抄走了,南阳羽富贵是富贵,可违了国律,在白骨沟空有一处野坟,连个尸骨都没有,只有烈成池的墓能盗,正如伏?所料。 烈成池硬着头皮颔首,解释道:“那陵墓与伏龙寺较近,我…还俗以后,也需得用钱。” 钱乃身外之物,没钱寸步走不动,烈成池只能从自己墓里搞点儿钱,起码要够他今生找到伏?。 冷月环重新端起碗,边摇头边称奇,蓦地又想起什么,问道:“帝陵里是不是有许多机关?” 烈成池点头,回想起里面的情景,又说:“帝陵在建时,匠师给我看过图。” “帝陵很大吗?” “…大概有半个锦悠城那么大。” “你拿的能值八十万黄金,整个陵墓该不会被你搬空了?”冷月环晃晃筷子,琢磨着何时进帝陵里看看,该是壮观。 “我只动了两个耳室。” 除此之外,烈成池还割走了一整块壁画。 也不知他们是找了哪个画师,有没有见过他,居然将他画得这般丑陋。 “你见到自己的尸骨,没感到有恙?”凌烨子亦问道。 “他们把肉身存得很好。”烈成池忆起他推开金丝楠木棺时,震撼总是有的,皇家的尸身不腐之术向来炉火纯青,他的尸体在其中静然平躺,仿佛才死去没多久,“但那终归只是一具死去的肉体凡胎。” 原本他对梦境真伪尚且留有猜疑,但当他从棺椁中找到那个东西时,终于确信了梦中所见皆为真切,史书上的烈成池是他自己,梦里的狐妖也切实存在。 自那一刻起,越来越多的记忆,一发不可收拾地往他脑海里涌现。 晚饭后,伏?入室歇息,见烈成池跟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烈成池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交给伏?。伏?打开布帛一看,是只红色狐狸木雕。 他低头嗅了下,有寡淡的佛香,残留些许腐朽气息。 “你去帝陵,是为了找这个?” 烈成池颔首。 伏?记得这个东西,烈成池小时候瞒着他在被窝里刻,遁入空门后又时常对着它出神,当年冷月环说这东西是要送给他的,但他从来没收到过。 伏?没说什么,只是将木雕收好,回身看到烈成池还没有走的意思。 “说吧,你是如何记起来的?”伏?没有赶走他,只是问道。 烈成池看向伏?,犹豫片刻,开口道:“…从我有记忆起,就在伏龙寺。” “方丈为我取法号印光,没有为我取俗名。六岁后,我频频地梦到一个人,那人有时红发似火,有时黑发如墨,每每梦醒我都会高烧不已。方丈说,这是前生的冤亲债主来寻仇,嘱咐我莫要离开伏龙寺。” “起初,我有些怕他寻仇,但他永远只出现在梦里。” “十岁我梦见他站在一棵桂树下,梦里,他终于转过身让我看清了脸。梦里我很小,哭哭啼啼地跑过去,在他面前摔了一跤,吃得满嘴土,惹得他放声笑噱。” “在那以后,我时常期望再见到他,他也会如约来我梦里。我看见他葬身火海,看见他尾巴断离,看见他痛不欲生,而我对这些心余力绌。我逐渐懂得他并非冤亲债主,而是待我最好的…狐狸。” 伏?的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十年梦回,我记起了诸多前尘,方丈说,这不是梦中人所能办到的,是我自己执念太深。” “还俗那天我告知方丈,我为自己取好了俗名,方丈要我写出来,因此我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闻故。” 闻故…… 寒梦闻旧声,遥知故人来。 儿时的梦魇,成了年少时的梦劳魂想,可惜夜长梦短,只有匆匆梦里一两面,醒时怅惘,唯余月没参横、柳暗花遮,梦外僧人只能对着窗外静然无言,睁眼到天明。 伏?听罢,沉默良久,又问。 “你时常回到这里?” 他方才打开柜门时,里面竟然一尘不染。 这间庭院中,本该早就风化的秋千,本该枯萎的千日红,本该受侵蚀的墙瓦,和那些该落灰的家具,无不样貌如初,让这间庭院把岁月定格在了五百年前。 烈成池说:“我让匠人重做了套样式相同的家具,遣人封锁了这里,时不时回来重修砖瓦,裁剪草木,拭去尘埃。” 伏?想不通,烈成池如此深沉细腻,这样的人该入红尘风月,怎么就出家做了和尚。 “你的鑫朝是我亲手毁的,你不恨我?” 伏?突然发出此问,鑫朝是帝王烈成池的半生心血,亦是南阳羽戎马毕生所捍卫的家国。 而伏?杀了鑫朝的最后一代帝王,终结了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烈成池没料伏?会问此话,立刻道:“没有你,就没有烈成池,也没有南阳羽。” 没有伏?,烈成池就死在了五昶坡,南阳羽就死在了蜘蛛精手里。 “那小石头和沈贤呢,被我扔在寺里不管了,不记恨我?” “不记恨。”烈成池答道,又补了一句:“只是有些不解。” “是不解,不是生气?” “……起初也会生气。” 伏?一挑眉,戏谑道:“生气一个我看看,嗯?” 烈成池的唇张了又张,最后挤出一句:“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