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比坐牢都辛苦,心中煎熬,如同被放在锅里慢炖,一时炖不死,但是久了总会死。” 了玄和尚那摩挲念珠的动作停了,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他们后来呢?”有听客问。 “三十载过去,千帆历尽,此离散二人在同一家酒馆重逢。只可惜两身近在咫尺,心却远如天涯,韶光不复,已非初见。” “三十年离索,锦书难托,南北相隔,当中生出多少不甘,怕是连夤夜梦里都忍不住问上一声,你这三十年来可曾记挂过我?可曾为我流过一滴泪?可曾后过悔?可曾找过我?” 说书人把话讲到这里,忽而有人伤怀,忍不住掩面涕泣。 伏?从竹笼里抽出一双新的筷子,给自己夹了一道菜。 “所谓贪嗔痴恨爱恶欲,皆出于情。情之一字开口即道破,可有时候,情,却是这世上最难以启齿的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不得不磨在喉中,任由它磨出溃烂血水。” “那最后呢?他们和解了吗?”有人忍不住追问。 还不待说书人回答,忽然,座中长相极为俊逸的男子站起身来。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他放下筷子,好似是听困了,离席而去。而与他同桌的了玄大师依旧在原处,气质疏离,仿佛根本没有参与到堂中纷扰来,只把视线落在窗外。 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窗外,立刻惊奇道:“垂泪城的天竟然晴了。” 这时,说书人笑了笑,看向男子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当然是……和解了呀。” 作者有话说: 伏?内心的阴暗叫嚣:爷要把你们在场每个人全部暗杀。 137 137.只此浮生是梦中 了玄付过银钱,向春玉楼后走,人影越来越稀少,人声越来越微弱。他路过一堵石墙,墙上凿着一扇扇小窗户,窗户上雕着数朵梅英。墙砖被雨水洗得很干净,缝里长着绿茸茸的鲜嫩青苔。墙的尽头有一扇拱形的门,圆乎乎的像一轮月亮。门上挂着个石牌匾,写着‘式微’二字。 透过月亮门,了玄看到里头的情形。 一条长长的回廊盘在闲庭边缘,一池水镶嵌在中央,好似明镜,映着被洗得万里无云的碧空。 伏?蹲在水池边上,正在喂鱼。他面前聚了一群鱼,鱼尾打得水花四溅,泛着微微的鱼腥味,混着周围芳草的气息。 雨后的日光分外和熙,照得伏?的五官分外柔和。和尚走到他身旁,日光同样打在他的侧颜,沿着骨头勾出半透明的轮廓,余晖一直洒到月白僧袍上。 岁月仿佛静好,韶光彷如往昔,耳旁是莺歌燕语,时不时能听到鱼儿翻尾的水声。 隐隐约约的,较远的地方传来琵琶曲,玉珠走盘,又清冷地流向更远之处。 二人在池边沉默良久,最终伏?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了玄在春玉楼点的那几道菜,是伏?以前最爱吃的。从了玄念出菜名起,伏?就知晓他记起了往事。 “在阙月。”了玄答道。 伏?听完,又接着沉默了。 自打锦悠城之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好好地说过话,这么一晃眼,竟是三百多载匆匆而逝。 三百多载…… 三百多回春光下的桃红宿雨,三百多场秋风下的老树寒鸦。 世事漫随流水,锦悠城郊鞠为茂草,桂树成了枯木朽株,邯羌漠地的孤坟化作风沙,泱泱白齐国覆灭于十二州,霞川的狐冢上开出了新花。 烈成池参得心心智通,凌烨子成为青霄宗掌门,花惊云晋为凤郎仙君,伏云礼战死于霞川,温弓被推举为新的狐王,蓝玲修炼出了曼妙身相,闻人南雪遇到了真命天子。 三百多载很短吗? 他曾经以为很短。 但是其实三百载很长。 长到他已经道不完这当中的变幻了。 …… 远处,徐徐飞来一直蜻蜓,立在芙蕖欲开罗裙的尖角上。 “那次我没有骗你。”了玄垂眸,看向伏?坐在地上的背影,开口道。 伏?的背脊稍微僵了一下,问道:“哪一次?” “封魔塔。” 了玄说完这句话,伏?忽然回过头来。 他的下巴微抬,斜睨着和尚,眼尾向上挑,目眦却隐隐地泛红。 “那年世道混乱,师祖、师兄弟都牺牲在了战乱里。我回到天阴山,也找到了山崖的封魔印,但是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山路很泥泞,而我的伤太重,没有办法等到雨停了。” 了玄说到这里,伏?还在直直地盯着他,但是瞳孔有些涣散。 伏?记得和尚离开后的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天阴山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水都透过小窗灌进了塔里,整个塔都变得潮乎乎的。直到那时候,他都以为和尚还会回来,他专注地听着塔外的雨声,希望当中会有一道熟悉的足音,跫然踏着雨声而来。 而那时候,在天阴山的另一端,在封魔塔听不到的一面山崖上,和尚就在那里赴约,其实无异于一场赴死。 伏?感到眸前飘散着一层迷雾,他极为缓慢地思考着。如果和尚来的不是天阴山,那么和尚还会死吗? 了玄低眸看着他,从这个角度俯看过去,伏?的下颌显得更为瘦削,日光映得他的脸色更为病态的白,唇也没有血色。可是在了玄的记忆里,伏?的脸曾是多么的生动,生动得像一幅光艳的画,流光溢彩,令他世世不舍忘怀,如今,这幅画却像被一点点地抽走了颜色。 “你后来,是如何离开封魔塔…”了玄启唇,缓缓问道。 玄铁链,封魔印,举世遗忘的荒山。 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需要苦等多久的时机。 了玄无从设想。 “我……”伏?回忆当时,那些玄铁链死死地捆在他身上,痕迹至今仍未消全。但他疯魔了,太想出去了,日日狠命挣脱,骨头错位,血肉溃烂,却一点都没觉出疼。或许是因为他的心上更痛,显得身上的痛都微不足道。 “某天黑夜中劈了一道惊雷,削了半边山头,毁了那道印。”伏?声音沙哑地回答。 了玄转生为后遇伏?时,离前世死去已过将近百年。按照伏?以往的脾性,报复宜早不宜晚,如果他早早就离开了封魔塔,不会这么晚才来无上伽蓝,想必他被困在塔中受尽了折磨。 伏?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望着了玄,一双锋利狐眸忽泛寒意,“我为了一场功德欺骗你的感情,为了一时痛快毁掉你的禅修,夺你慧命,坏你道法,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晓。櫻 了玄低眼看他的金色狐眸,没有说话。 伏?微眯长眸,也在凝视了玄,不出所料,看到的仍是和尚眼中不变的平静,像一池水波不兴的空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