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晕得吐了,蓦地喊了句停下,别再转了。 那六凡四圣遽然停止了轮转,刚好停在伏?面前的是人法界。凡尘中的二十七州,三十六海,七十二国,包罗于他们的眼前。大地苍茫,云翳破碎,在人法界里,众生分别经历生、老、病、死,脸上各有喜、怒、哀、乐、悲、恐、惊,他们的悲喜各不相通,承受的苦厄却大同小异,随着那些人们在凡尘里走动,身后的景色跟着变幻,有绿油油的田野,有粉扑扑的桃林,有灰蒙蒙的炊烟…… 伏?入神地看着:“我听说人间是真正的炼狱,但也是最风流的温柔乡。” 人族并非真的弱小,只是感情让他们变得脆弱,如果他们肯割舍感情,就可以修仙道,赫赫有名的仙帝将欲行曾经也只是一个凡人。但是人族却宁肯弱小,也不放下这些让他们变得脆弱的东西,甚至甘愿为之舍弃生命。 所以,伏?很想知道。 如果自己不是魔,如果那罗耶不是佛。 如果他们都不再强大,弱小到命不由己,如果他们微乎其微,如同一粒尘埃,如同沧海一粟,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活着,甚至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生出情与爱? 伏?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愿不愿意去人间看看?” 伏?问得很委婉,没有具体说是哪一天,因为他不知道是哪一天,亦没有说是和自己去看,因为他找不出立场对那罗耶这么说。但是,伏?心里在想的是,如果还有缘相逢,希望能与那罗耶一起去人间,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明白。 那罗耶沉默了一阵。 伏?以为那罗耶不会答他。 然而,那罗耶却安静道。 “好。” …… 转眼间,耆阇崛山的又一个冬天到了。 这天正午,一条黑色的、威风的长龙懒懒地挂在悬崖的一块巨石上,仰着肚皮,露出柔软的腹鳞,惬意晒着太阳。 云层很厚,阳光微弱,但还是照在了天地万物,也照在伏?的肚子上,他的腹鳞闪闪的,漂亮得不像话。一阵风从他身上吹过,轻轻地翻开他的腹鳞,隐约窥得见里面嫩粉色的肉。 伏?睡饱了,散漫地抻了个懒腰,忘了自己还挂在悬崖上,差点儿掉下去。 他灵巧地化回人身,坐在这一块巨石上,漫不经心地望着远方。这块石头是他最喜欢的一块石头,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坐在这里和那罗耶看千山负雪。 今年入冬后,伏?也一直坐在这块石头上,耐心地等着雪来,每天都坐在这里等雪来。 他想等雪来的时候,就离开耆阇崛山。 这一天。 雪终于来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很大。 天寒云低,雪飞山白。 大雪片片如鹅毛,簌簌落着,入目唯有茫茫,欲断观者魂。 伏?望着这一场大雪,难得安静,耆阇崛山也一如往常的静谧,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他在冰天雪地里打了个颤,将身上的月白大氅裹得紧了些。大雪霏霏,落在他的头上、他的肩上,将他融入这一场雪景之中。 忽然,他像心有灵犀一样,回头看去。 他果然在身后见到那罗耶,也见到那罗耶身后的菩提上落满了白雪,好似初夏盛开的银花。 伏?一顿,道:“我要走了。” 伏?说过要陪那罗耶在耆阇崛山上悟禅,陪他看山重水复、春夏秋冬直到地老天荒,但是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哄骗的话。他是逍遥自在的龙,上天入地,掠过万水千山,无拘无束,不会为了谁而停留。 他真正要对那罗耶说的话,只有这一句。 “我们以后有缘再见。” 那罗耶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伏?习惯了那罗耶的沉默,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金殿、菩提树、耆阇崛山。 一年多以前,他的筋脉寸断,瘫在这个地方,漫野的千日红像是赤霞,到了冬天,他喜欢坐在这块石头上看雪,石头都被他磨得光滑了,春天来时,他喜欢盘在菩提树上,将菩提树也盘得锃亮。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留在这里,应似飞鸿踏雪泥。 伏?站起身,一脚踩在那块岌岌可危的巨石上,千仞悬崖离他近在咫尺。 他端详着那罗耶的眉眼。 那罗耶生得很好看,是一种说不出的好看,千百年来,伏?只见过那罗耶这样的好看。 那罗耶在的时候,伏?会莫名感到安宁,像是沉眠西荒,像是魂归故里。 那罗耶救过伏?两次,但是伏?从来没有对他道过一声谢。 那罗耶给了伏?一颗佛心,但是伏?从来没有想过归还给他。 …… 忽而,一声惊天龙吟响彻耆阇崛山,一条重伤垂危的龙再度意气风发,威风凛凛,其声势可回身转战三界。 矫龙惊啸出山,跃于云雾,腾于高空,气吞万里山河。那是天地间唯一的龙,桀骜不驯,无法无天,鳞片可承日月之辉。 那条龙在空中俯首看向耆阇崛山,金睛烨然,凝望着山顶上的一尊佛。 他们彼此的目光深长,当中或许有诸多情感,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只有在十三万年以后他们才能知道。 他们无声地对视了良久,最终,那条龙恣意回首,向着重霄而去。 一切的一切,就像那天的箫声一样,缥缈如梦,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伏?很帅地踩在悬崖巨石上,那罗耶想的其实是伏?会不会摔下去,毕竟这条龙有两次摔下来的前科,所谓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直到十三万年以后,烈成池都还在忘尘山上担心伏?会不会摔下去这件事,也算一个后遗症了。 168 168.万里无云万里天 伏?一举跃向重霄,他的身躯无比轻快,前所未有的轻快,附着在他身上的污浊一点点地被消融了,就连骨头之间冲撞的痛感都减轻了许多,他分明只在耆阇崛山养好了筋脉,居然生出一种脱胎换骨的错觉。 他许久不曾畅快地遨游,如同鸟归旧林、鱼归故渊,途经被自己撞断的天闸山,巍峨高山从中被劈作两截,横着倾倒在大地上,远望宛如一尊卧佛,亦途经曾被自己搅乱的双生海,从高空睥睨此海,见浪生一线,不舍昼夜地滚向沿岸。 那些风云分明过去不久,却让他恍如隔世,他俯瞰这朗朗乾坤,日光拂照大地,六合明亮,万里不见几处人迹,处处是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满目皆疮痍,反观这阳光明亮得讽刺,光明之下映衬着死气沉沉。 伏?遨游于云霄,金睛灼灼望着凡间,俯瞰着地上一切,他已识乾坤之大,却尚未怜草木之青。 从前,他杀天上仙,屠地上人,斩林间妖。 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