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圣上这个当舅舅的宠爱至甚,俨然将宗法规制都不放在眼里了! 御驾缓缓上行,消失在视野以外,戍守在阶侧的禁卫与宫侍也跟了上去。 周围女眷们微微抬起身,压着声悄悄交流几句—— “太史令居然亲自来了?真是难得,听说年末祭天他都没去……” “兴许是因为长乐公主这次也来吧?” “有可能哦,去年上元节太史令就是特意跟公主待在一起的……” 窃窃的私语声,压得极低。 洛溦零散地捕捉到几个字眼,没有再去留意。 台顶的祭天坛前,开始响起了大宗伯朗声宣读祭文的声音。 冗长而沉闷。 洛溦拉了拉风帽,寻了个看似虔诚、实则舒服的跪姿,半蜷着身子,沉默安静地闭目养神。 不知过得多久,意识近乎昏昏欲睡,忽觉得有雨水不断滴落在手背上,激得她幽幽转醒。 含章台上的官员与眷属,一直随圣上与皇室一同跪祈,此时皆高声欢呼惊叹起来—— “果然午时就下雨了!” “天佑大乾!” “圣上贤德彰显!” “太史令晓谕天机!” …… 顺利完成祈雨仪式的永徽帝,在宗亲重臣的簇拥下,缓缓走下祭天坛,朝台下行去。 队伍经过石阶,眷属们连忙噤声伏拜。 跪在阶台前方的何蕊,此时却难受到了极点。 适才她跪伏在软垫上,蓦然觉得鼻腔里生出一股痒意,怎么抑制都抑不住。 之前趁着众人欢呼神迹,她拿袖子压着鼻子,打了两个喷嚏,可喷嚏才刚打完,那股子痒意就又重新升起。 按捺不住的,又想打喷嚏! “啊~啊~啊湫!啊湫!” 华盖下的御驾停了下来。 皇帝身边的内侍官沉了脸,嗓音尖利地上前喝道:“何人在此放肆!” 何蕊吓得魂飞魄散,一口气死死憋在喉间,旁边何母也是头皮发麻,伏在垫上,浑身直颤。 惊扰圣驾,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女儿虽向来以攀上了皇亲自居,但何母清楚,自己妹妹不过就是尚书府的侍妾,真要出了什么事,哪儿能保得住她们? 何蕊鼻腔里的痒意蔓延进了嗓子,屏住的呼吸充斥得肺部欲裂,“咚”的一声,竟昏死在了跪垫上。 何母吓得失声,连忙不迭磕头:“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永徽帝原本心情不错,眼下见闯祸的是个小姑娘,便也懒得追究了,朝内侍官摆了下手,示意让禁卫处理,自己抬步继续往下走去。 这时,跟随在御侧的张贵妃,突然“咦”了一声。 永徽帝驻足,转过身来,“怎么了?” 张贵妃忙请罪道:“妾失仪,请陛下责罚。” 她生得娇美,一副嗓子更是如莺啼婉转。 永徽帝宠溺笑道:“爱妃心善,定是怕朕责罚那两个女眷,是也不是?” 张贵妃抿唇微睇,“是,也不是。” “臣妾,先是怕那两个女眷惹陛下动怒,便多看了她们两眼。谁知……却瞧见了太史令的未婚妻竟与这些低阶女眷跪在一处,心下一讶,这才失态。” 说完,再度蹲身请罪,“还请陛下责罚。” 她的声音语气,依旧是平常一般的柔婉平和,然后话出了口,周围四下却霎时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太史令的未婚妻? 露台之上,洛溦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一片发白,又觉得不可置信的荒谬,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一动也不敢动。 永徽帝却是下意识地转身,抬头朝祭天坛顶的方向看了眼。 太后銮驾的卤簿,正缓缓朝下行来。 永徽帝转回头,望向张贵妃,语气意味深长: “爱妃,可看清楚了?” 张贵妃俯首,“回陛下,冥默先生占卜天意,为太史令和宋家娘子订下婚约后,臣妾曾见过宋姑娘几次,印象深刻,断不会认错。” 永徽帝沉默片刻,伸出手,将张贵妃扶起,眼角细纹中透着一丝似笑非笑。 “适才朕说你心善,你还不认。逍儿婚事自五年前由冥默先生亲卜,虽有太后慈诏过定,但因是天命,便不曾以俗礼昭谕世人。是以礼官不清楚宋氏女身份,委屈了她,倒也不算刻意轻慢。你既心疼晚辈,今后就按规矩照拂,不必避讳。” 张贵妃揣摩圣意,心头大石落地,又再盈盈施礼: “谢陛下宽宏!” 她站起身,随即朝身侧女官施了个眼色。女官躬身颌首,匆匆走下台阶,往跪成一片的女眷中行去。 露台上的众多眷属们,一个个低着头,目光却无不惊愕好奇地紧随着女官的脚步。 这……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 太史令五年前就订亲了? 女方姓宋? 这里谁姓宋? 众人心里千丝万缕,却见女官终于在一人前停下脚步,恭敬行礼: “宋姑娘,陛下宣召。” 洛溦依旧保持着伏身敬跪的姿势,半张脸都裹在兜帽里,心情复杂地瞥了眼面前女官的宫鞋。 她跟周围人一样,心里也翻涌着无数的疑问。 张贵妃见过自己?还印象深刻?一眼就认出了? 开什么玩笑! 太后恨不得把自己的事捂得死死的,何曾会允许她见过宫中的人? 而且隔了这么远,脸也遮了一大半,张贵妃居然还能一眼就认出她? 难怪,张家豪门,竟然突然会想把族中嫡女嫁给宋昀厚…… 难怪昨天父亲那么轻描淡写地就饶过了自己,骂都没骂一句…… “宋姑娘?” 女官催促了声。 洛溦抬起头,兜帽垂落到脑后,缓缓站起身。 周围无数道夹杂惊疑与艳羡的视线,朝她投了过来。 第15章 大部分人,之前都不曾留意到兜帽遮头的洛溦,眼下乍看清其容貌,皆不由得暗叹一声实乃绝色。 只是再如何绝色,也不过是区区六品官的女儿,家门姓氏,亦不像是与京中任何的世家大族有关联。仅凭着冥默先生占卜出的一道天意,就攀附上了九天之上的太史令大人,这不知是祖上积了多少辈子的福气换来的! 洛溦垂首望了眼紧张惶然的孙氏,用目光安抚示意,跟着女官徐步踱出,踏上了白珉石阶。 “宋氏洛溦,叩见陛下。” 她在翠羽流珠的华盖前拜倒,又行一礼,“叩见贵妃娘娘。” 永徽帝抬了下手,“平身吧。” 洛溦起身,眼帘轻垂。 永徽帝见女孩挺懂规矩,目露满意,“不必拘着礼了,抬起头来吧。” 洛溦缓缓抬起眼。 视野所及之处,绣衣流光,罗绮飘香,尽是一派皇家的尊华耀蕴,晃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