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小孩子,就惦记着这个。 被他这么一说,赵肃反倒不好说忘了,只能扯谎道:“自然是有的。” “是什么?”两只眼睛立时变得亮晶晶。 “放在家中忘了带来,改日给你送过来。” 赵肃摸着他的头,一边想着回头买点什么好。 朱翊钧有些失望,转眼又高兴起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罢转身跑回屋里,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大叠纸出来。 赵肃只当是他临了不少字帖,要拿来让自己夸奖,却看见他把那些纸一张张摊平在石桌上。 赵肃愣住了。 每一张纸上,都写了一个肃字。 一开始的字还有些稚嫩,到了后面,越写越端正,显然是写多了,越发纯熟的缘故。 足足有一百多张。 朱翊钧见他说不出话的模样,得意洋洋道:“我一天写一个,你走了多少天,便写了多少个喔!” 第56章 因循牵制,晏处深宫,纲纪废弛,君臣否隔,故明朝之亡,始于神宗。 这是后世史书对朱翊钧的评价,而此刻,这个不知道自己日后命运的小孩儿,正两眼亮晶晶地瞅着赵肃,脸上写满“快来表扬我吧”的期待。 赵肃看着那一百多个笔力不同,模样各异的肃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谁都不是生来就铁石心肠,是环境的改变,周围的人影响,让一个人慢慢发生改变,严嵩是这样,徐阶是这样,张居正是这样,可能将来的朱翊钧也会这样,所以古往今来许多事情,往往有好的开头,却未必有好的结果。 赵肃怔立良久,方深吸了口气,蹲下身,将他抱住。 如果你需要我,我便会一直在你身边。 尽我所能,改变你的命运,辅佐你成为明君,纵然不能流芳千古,也不要把明朝灭亡的帽子扣在你的头上。 “肃肃?”小孩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严肃,伸手揉摸着他的脸。 “没什么,少雍会记得小世子的这份心意的。”他笑了笑,将那些纸小心收好。“这些便送给我罢。” 朱翊钧不假思索地点头:“这本来就是送你的。” 等他将来长大了,看到这些杰作,回想起自己年幼无知的时光,也许会觉得很可笑吧,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的小孩儿还没有学会要如何拉拢人心,他所做出的一切行为,必然都是出自真心的,这份礼物可就宝贵多了。 赵肃微笑地想着,心头暖如初夏。 嘉靖四十四年,严世蕃伏诛,严嵩罢黜,其心腹鄢懋卿、万采等纷纷落马,严党树倒猢孙散,昔日风光一朝散尽,朝野局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严党及其相关人员纷纷遭到打击报复,许多跟严党无关的人,也被趁机打压,更勿论如胡宗宪,戚继光这些确实曾经依附过严党的人,或被押送回京审问,或被免职赋闲。随着严世蕃的死,那些跟严党有过怨隙,又或者想趁机浑水摸鱼,捞些好处的人,都不肯放过这个棒打落水狗的好机会。总而言之,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言官们的折子如潮水一般涌向内阁和皇帝的御案,嘉靖仿佛也不再对严党心怀旧情,但凡呈上来证据确凿的,一律查办,绝不宽待,这就间接鼓舞了一股新的弹劾风潮。 与这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斗争相比,高拱入阁便显得有些不起眼。嘉靖四十五年,他经由徐阶推荐,正式入内阁,成为帝国宰辅之一,徐高二人的交往也进入了蜜月期,赵肃几次看到他们,都见两人携着手言笑晏晏,仿佛亲密无间的样子,以至于外人都说,从今往后,这内阁就成了徐氏内阁,由徐阶一人说了算。 只有赵肃知道,这种和谐是不长久的,莫说高拱的个性不会甘于久居人下,皇帝也不会任由徐阶一人独大。从前宠爱严嵩,却又扶植徐阶,也是这个道理,帝王心术,说白了就是制衡之术。 戚继光被调离东南,命其回京叙职,新的旨意却迟迟没有落下,他只好日复一日待在京师,也不知跑了多少门路,可得到的消息都是让他耐心等待。 因他曾是严党,又是武将,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也不乐意见他,唯独赵肃因着上回在长乐守城的一段渊源,倒是常常往他那里跑,久而久之,两人都混熟了,彼此性子都不是难相处的,自然越发相得。两人闲来无事便弄了一壶好酒几个小菜,坐在院中对酌,赵肃甚至还带朱翊钧去过他那里几回,有心让戚继光多多熏陶一些战场上的故事给小孩儿,免得他将来四体不勤,纸上谈兵。 这一天,赵肃从翰林院溜出来,又到裕王府喊上朱翊钧,就两手空空地去戚继光那里蹭饭。——他可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戚继光胜仗没少打,贿赂也没少收,从来不会缺钱,这不,在京城逗留数日,就租了个大宅院下来,比赵肃那里还要宽敞数倍,所以其实那些弹劾他的折子,也不全是诬陷,说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戚继光这次上京,身边只带了二十来名亲兵,可个个骁勇善战,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戚家军翘楚,往门口一站,杀气凛然,等闲人也不敢接近,但贺子重却是例外,每回来这里,都会想着法子和这些人切磋,打着打着,也就打出交情来了。 赵肃是常客,与他们也算熟稔,说笑着打了两声招呼,留下贺子重和他们“交流感情”,便牵着小孩儿的手往里走。 一进院子,才发现多了来客。 张居正和戚继光边说着话边朝门口走,看模样是前者准备告辞离去,而后者相送。 赵肃有点尴尬,虽然翰林院人多事少,大家常常偷空开溜,但被上司抓个正着,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张大人!” “少雍?”张居正也有点意外,与戚继光忙向朱翊钧拱手行礼,方队赵肃道:“你怎么也来了?” 赵肃摸着鼻子讪笑不语,总不能说自己这是翘班了。 张居正想来也是清楚的,促狭地朝他眨眨眼,居然也不追究,只和他们道了声别,便很快离去。 他一走,戚继光就取笑赵肃:“看你以后还敢跑我这儿来不,幸而张大人豁达,否则就是扣你俸禄也是轻的。” “我这不还有尊大佛傍身么,张大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赵肃笑眯眯道,放开朱翊钧的手,任他满院子溜达,招猫逗狗。 “你成日把小世子往我这儿领,小心那些言官又有话说。”戚继光摇摇头,要领着他们入内奉茶,却被赵肃阻止。 “外面凉快,在外面就行了,让人炒两个小菜,酒就算了,世子还小。” 戚继光白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么自来熟的,直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话虽如此,眉宇之间却是高高兴兴的。 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