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心里恼火得很,可对上女子那双忐忑惊惧的眼,怒火又稍稍压下了一些。 不知怎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启唇,“若留下,许你名分。” 这一句抛出来,砸得姜峤心头微震。 她顿时不敢再犹豫,利落地往地上一跪,双手叠在额前行了个大礼。 纤弱的身躯伏地不起,意为拜别。 霍奚舟的眸色彻底冷了下去。 *** 第二日清早,姜峤离开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武安侯府。 霍老夫人闻讯气得不轻,带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杀来了主院,将刚下朝回来又要出去的霍奚舟堵在了门口。 “那丫头对你一片真心,又不求什么,前几日你一直冷着她,她也一句都没抱怨过,你为什么偏要赶她走?” 霍老夫人指着霍奚舟的鼻子质问。 霍奚舟今日本就心情糟糕,听了霍老夫人的话,脸色更是冷沉得骇人,讽刺道,“好个一片真心。” 霍老夫人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看向立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彦霖。 彦霖忍不住出声道,“老夫人,是云娘子自己不愿留在侯府,您若不信,大可以差人去寻她,当面问个清楚。现在人还没走远,来得及。” 霍老夫人一下被提醒了,指着霍奚舟的手指点了点,迅速转身离开,“你给我等着!” 看着霍老夫人风风火火的背影,霍奚舟额角隐隐抽动。 霍松带着几个端着妆奁、茶盅和屏风的下人从耳房里走出来,经过霍奚舟身边时停下,“侯爷,耳房已经收拾好了,里面的贵重物件一件都没少,那位娘子除了自己的衣裳,什么都没带走。” “嗯。” 霍奚舟侧眸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抬脚要走。 霍松面露难色,还是叫住了他,“侯爷,那位娘子虽然没带走什么,但留下了些东西。” 霍奚舟顿住,轻拧着眉看向霍松。 霍松将几张揉皱的字条递了过来,“这是从字纸篓里抖出来的。” 霍奚舟抿唇,接过字条,随手展开,字字真切的簪花小楷尽收眼底。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自此生别离,愿君更加餐。」 霍奚舟神色一怔,眉心拧得更紧。 他不可置信地翻看了几遍,竟又在字条上瞧见一粒溅润开的水渍。 那“心”字迹边缘晕染开的湿痕,宛如石子投湖,将他本已理清的思路瞬间搅成了一团乱麻。 *** 天气转阴,朱雀长街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排着长龙的商铺,四处奔走的幼童,街边杂耍的艺人。 离开武安侯府后,姜峤穿着最朴素的浅色衣裙,纱笠遮面,静静地坐在茶摊边,将自己算卦的铜钱收了起来,神色有些凝重。 方才那一卦,卦象不是很好,但却也有绝处逢生之象。 她忍不住抬眼,朝长街尽头看去,那里是她曾经最熟悉也最想逃离的皇城。此刻,阳光照在明黄的琉璃瓦顶,金光烁烁,隐约看能看见飞檐上展翅欲飞的独足金鳞鸟,那是姜氏皇族的图腾。 姜峤的目光落在那独足金鳞鸟上,思绪飘远。 独足金鳞鸟是蛰伏之鸟,老祖宗以此为图腾,便是为了让后人谨记蛰伏二字。 只可惜老祖宗也没想到,姜氏十几代子孙不是昏庸无能,就是懦弱短命,不仅将江北半壁江山拱手让给了胡人,还被几大世族架空了皇权,硬生生将“蛰伏”这条路越走越窄…… 姜峤收回目光,不远处,乔氏药铺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 思忖再三,她终是下定决心站起身,朝药铺的方向走去。 药铺里有她伪造好的身份路引和南靖舆图,只要拿到手,就不用再担心被巡城的人盯上,只等建邺城城门一开,就能离开这里,去她想去的地方。 还有之前在暗道,云垂野为了护她离开,以一己之力拖住了钟离氏的死士,也因此与她失散。若他平安无事,此刻也应当在药铺了吧。 姜峤提着裙摆跨入药铺门槛,一股清涩的中药香气扑面而来。 柜台里面,一个眼生的药铺伙计正在称药。姜峤走过去,看着他那不大娴熟的动作,心下生疑,一时没将手里的接头字条递出去。 伙计转头看见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女郎要些什么?” 姜峤暗自将字条收回袖中,抬手指了指药柜上储存着“半夏”的那一格。 伙计的目光明显在她身上顿了一下,面露狐疑,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谨慎地说道,“姑娘稍等,小的去楼上找找。” 语毕,便立刻转身向楼梯口跑去。 姜峤抿唇,突然察觉到身后有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盯着自己。她心一沉,转过头,却只看见角落里有两个伙计,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磨草药,眼皮抬都未抬。 姜峤更觉得诡异,刚要收回视线,那磨药的伙计却因为前后摇晃的动作,衣裳的下摆微微上移,穿在里面的深色底衣一闪而过,隐约露出暗纹一角,却叫眼尖的姜峤看清了纹路。 纱笠下,姜峤脸色骤变。 睚眦暗纹,是钟离家的人。 姜峤后退一步,强忍着慌乱,看似镇定地转身,不疾不徐地朝药铺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药铺伙计的呼唤声和一串脚步声,姜峤逐渐加快步速,恰好迎面进来几个寻常客人,拦住了要跟上来的伙计。 姜峤匆匆离开,脚一迈出药铺,立刻小跑起来。 又是钟离慕楚!这个阴魂不散的妖孽,都只剩半条命了,竟然还能查到她的药铺!也不知她的人现在是不是全都落到了钟离慕楚的手里…… 姜峤咬牙切齿,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身后,药铺里的人迟了半步追出来,而早就乔装改扮在门口等着的钟离家死士也得到了信号,纷纷出动,盯上姜峤的背影。 此时正是朱雀街最热闹的时候,追兵视线受阻,又碍于钟离慕楚的吩咐,不敢大肆声张,只能隔着人群紧紧跟在姜峤身后。 姜峤屏气凝神,提着裙摆一路疾走。行至街口,她转身走入身侧的街巷。 不同于朱雀主街,这条巷子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寥寥几个商铺。然而好巧不巧,前方竟然正有一队人马沿街巡查。 姜峤埋着头从摊贩边经过,听见他们议论,说是汾阳郡王又查到残余的废帝旧部,正在一个一个搜查身份路引,心里登时凉了一大截。 前有越旸,后有钟离慕楚…… 姜峤内心近乎崩溃。 眼见着前面搜查的人越来越近,而身后钟离氏的人大概很快就会追上来。姜峤只能匆忙扫了一眼街道两边,恰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书